很多年的检察官，体制里的深水已经摸的差不多了，林欲这样空降的上级，不是有超强的实力就是有深厚的背景，不管是哪一种她都惹不起。
齐悦把人当朋友，可人家未必啊。
吴艳丽赶紧找补：“谁都有不擅长的事，这有什么——”
“原来在小齐眼里我的形象是这样的吗？”林欲神色温和，“我很荣幸。”
吴艳丽暗暗松了口气。
“走吧，今天小寿星说了算。”
林欲不想在众人面前唱歌。
他不喜欢在大庭广众之下展示自己，任何形式的都不喜欢。
但他还是和他们一起去了。
生日是很重要的日子，他不希望自己的拒绝会让齐悦在以后的生日里有诸如“那年生日是和关系很好的同事们一起过的，就是最后去唱歌的时候林检没有一起去有点遗憾”的想法。
——生日是很重要的日子。
林欲给他们点了酒，他其实已经挑了度数不高品类，但是很明显大家的酒量都不太好。除了喝不醉的林欲和不喝酒的季明许，其他人都喝的迷迷糊糊，还有酒品不好发酒疯的。
林欲叹了口气。坐在边上的沙发静静听着或年轻或年长的同事借着酒劲抒发郁结，想着过会儿把大家送回家之后要不要再给他们请个明天的假，工作什么的他可以加个班帮他们做完。
“去他妈的前任吧！都是傻×！”
“呜呜呜你长得这么好看怎么也被甩啊……”
“我跟你们讲我之前公司的那个上司……”
听着齐悦把一首情歌唱了三遍的林欲拿起酒杯淡定的喝了一口。
看来还是请个假吧，他很担心他们明天的工作状态。
外勤三组算上林欲和季明许一共是十六个人。有五个没来，剩下九个里还有两个是清醒的，林欲和季明许送四个回家，剩下三个酒鬼交给两个清醒的人。
林欲从齐悦家出来，在小区门口看到了等着他的季明许。
“吃点宵夜吗？小齐之前说他家小区附近有家不错的烧烤摊。”季明许问他。
“好啊。”
季明许拿了一盘烤串，又给林欲拿了一瓶啤酒，拿了玻璃杯给他倒好。
北方的夏夜连风都是暖的，林欲却仍然穿着长袖长裤，他的手指碰到玻璃杯的外壁的时候被冰的颤了一下。
烧烤摊人很多，即使半夜三更仍然有六七桌人在外面撸串。
林欲已经很久没有在路边摊吃过东西了。他总是很忙，没时间休息，也没有假期。学习紧接着工作，他的人生仿佛按下快进键，像帆船在河流上漂浮，只是跟着河流和风向走，没有船舵也没有目标，随波逐流罢了。
他咬下来一块羊肉，给出了高度的评价。
“真的很好吃。”他直接咬住竹签把一整条肉都撸了下来吞进嘴里，一边嚼一边乌鲁乌鲁的说，“不错不错。”
“咽下去再说吧。”季明许看着他吃。
林欲喝了一口冰啤酒。
晚饭很好，宵夜也好，今晚真是满足。
林欲吃了半盘烤串，喝完一杯啤酒，餍足的靠在椅子上。
“检察官没出来吃过烤串？”
“怎么会。”林欲笑笑，“以前常吃，后来忙了就没时间了。”
林欲很松懈，微微阖眸，手里拿着玻璃杯。
“检察院不太忙。这种出来吃饭的时候以后应该还会有很多。”季明许也拿了一根签子。
林欲有厌食的症状。有时候吃饭很慢，一顿饭能吃一个小时。吃两口就放在一边，过了一阵再咽两口，有时候直接不吃了。像今天这样好好吃饭的时候实在少见。不仅晚饭吃了饭菜，宵夜还能吃点烧烤。
季明许突然觉得很欣慰。
“要是检察官每天都像今天一样懂得爱惜身体就好了。”
“嗯？我向来很注意身体啊。”林欲挑眉。自从他重伤之后他真是深深理解了健康的重要性，每天过的不能再养生，也就是今天破例喝了点啤酒。
“检察官总是不好好吃饭，我可是都看在眼里。”季明许递给他一根烤串。
“啊，你说那个，我确实……”林欲停顿了一下，“我……就算吃不下去我也尽量在吃了。”
季明许在心理这方面是专业的，林欲想，他发现了什么也很正常，而且厌食这种小事又没什么隐瞒的必要。
季明许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他。就算那眼神简直称得上“柔情似水”，但林欲还是感到了被窥探的不适。
“检察官。你对活着这件事，真的没有什么追求吗？”
季明许想起他和那个陌生男人在走廊里谈话的时候，他就算是被掐住脖子，生死一线的时候，也没有做出任何挣扎的动作。
这根本是不科学的——求生是人的本能。
林欲真的对活着这件事毫无想法。他只是随便活着，那么也就可能有一天，他也会随便一死。
“嗯……很久很久很久之前，”林欲闻言轻笑，仰头看着漆黑的天空，一颗星星也看不到，“有个人跟我说，如果没有活下去的理由，就把寻找作为理由活下去。所以我一直在找，我想要一个那样的东西，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想起来就会觉得‘活着真好啊’，那样的美丽事物。”
季明许认真凝视着林欲，这样的林欲是他从未见过的。好像很脆弱，但是又很坚韧。检察官平时在院里都是时刻保持着令人舒适的距离，跟所有人的关系都很好，但他又向来对自己只字不提，导致很多人都有种跟他很熟的错觉，可只要稍微想想，就会发现自己其实对他一无所知。
除了名字和年龄，他好像什么都没留下。
这是林欲第一次在他面前卸下厚厚的伪装。或许他本来就是个多愁善感又极度自卑的人，只是这样的性格多少还是不讨喜，他才变成了另一个样子。
“二十多年过去了。我想……活着本身就是痛苦而漫长的，或许我想要的那种东西只存在于想象里。”
林欲仰头又喝了一口酒。
……或许他只是在赎罪。为那个替他死了的护工赎罪。因为他曾藐视生命，所以才要时时刻刻感受活着的痛苦。
他想起那只蝴蝶。
美丽，但是令人恐惧。
林欲垂下眼帘，几不可闻的轻叹了口气。
“那你呢？季老师，你有什么活着的理由？”他撩起眼皮，单手托腮撑在桌子上，另一只手往自己杯子里又倒了一杯啤酒。
“我？”季明许笑起来，“我觉得会有的吧，因为我觉得活着还不错。但是你这么一问……我还真有点讲不出来。”
林欲翘起嘴角。
有点羡慕。
即使说不出来，也坚信着自己是有目标的活在世上。
这个世上所有的人彼此都有些许的联系，只有他游离于众人之外，相处的时候令人印象深刻，可他一旦抽身出来，就会被迅速忘记。
他没有归处。
林欲在漫长的二十四年人生里不断学习着如何讨人喜欢，如何融入人群，如何打点好每一个人。他在时间的推移下不断改变，也在永无止境的调整和变化中成长。一个什么样的人才能被众人认可？一个什么样的人才能算是优秀？
这世上没有那么多天才。
他也会刷满一本又一本的题，会为了一点奖金去参加各种竞赛，也会因为想要被喜欢而去学各种技能。
人都会更愿意贴近优秀的人。
林欲每年都拿奖学金，每年都会做开学典礼演讲，每年都是学校里的话题人物，论坛里写着他名字的帖子热度居高不下……
林欲尽力成为一个什么都会的完美的人。
他相貌出众，性格温和有礼又玩得开，脾气也出奇的好，在话题中也从不是拒人千里之外的高岭之花，偶尔有人说些关于他的负面言论也很快会不攻自破——林欲虽然是学霸，但性格很好，从来不会和别人有什么自恃高傲的隔阂。
少年时的林欲少了很多沉稳冷静，也不是很懂得调整社交距离，比起现在，那时候的他绯闻满天飞，三天两头就会有一个说他和某某在地下恋情的帖子爆在论坛里。
林欲陷入回忆。
他那时候还不知道收敛情绪，一旦对谁有好感就会表现出来，长此以往就有了风流名声，好像谁都勾搭一下，但又从没有哪个人被证实过。
少年人玩心很重。尤其那时候学校是唯一一个段兰无法完全掌控的地方，他在学校时心理也更轻松一些。
林欲的暧昧对象是男女不限的。
或者说其实他也没感觉哪里暧昧了。
帮前桌扎头发算是什么程度？给打篮球的学弟送水递毛巾又算是什么程度？收下爱慕者送的饮料呢？和某个同班同学单独在一起研究题目呢？或者在排球场上的时候朝观众席挥了一下手？
“你可别真喜欢上他了啊。林学长他……总之你玩不过他的。”
但那时候他毕竟还没离开满溪坪，不论是和谁关系好，关于他的绯闻最终总是结束于段兰的澄清贴。
“我弟弟还没有谈恋爱的想法，同学们还是不要谣传关于他的绯闻了。”
林欲的心脏猛的一痛，从回忆里抽离了出来，正对上季明许盛满温情的眼睛。
“……谢谢你请我吃宵夜，今天……确实有点累了，我就先回了。”林欲起身和季明许道别，想着回家再给季明许转钱。
或许是季明许表现得太宽容和善，他今天实在是有些失态了。不论是在饭桌上的调侃，或是半夜一起喝酒，还是跟他剖白自己的过去，都不是二十四岁的林欲会做出来的事。
林欲推了推眼镜。
他该好好整理和季明许的关系，不能再放任下去了。
季明许没有回家。他目送林欲走出视线范围，又跟老板要了一瓶啤酒。
冰镇啤酒只是在嘴里过一下他都觉得凉的牙疼，不懂刚才检察官是怎么面不改色的喝完一整瓶的。
他又喝了一大口，五官都被冰的皱了起来。
检察官在拒绝他，他能感觉到。但是无所谓，他们还来日方长。
季明许点开林欲的消息窗口。
[晚安，检察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