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遥远的北欧陆,天寒地冻的北极圈边上,有着南北狭长版图的诺威境内,有一个名叫特隆赫姆的城市,这个城市里有一个非法组织,专司贩卖军火,走私毒品,杀人越货,这个组织名叫Horizon,是英文里“地平线”的意思,他们是地平线以下,没人看得见的暗处中滋生的蠹虫。
Horizon的首领名叫Lucas·Wilson,是国际通缉重犯,但他逍遥在诺威的特隆赫姆,在这个河流与峡湾交界的极其美丽的地方,他悄无声息的扎根地底,扩散枝条,在人们安居乐业的表象之下培养黑色产业。
Lucas是个名副其实的暴君,他手段狠辣,雷厉风行,又极富才华和商业头脑,典型的高智商罪犯。
他有一个名叫Mary的妻子和一个名叫Ludvik的儿子。显然,他的家庭关系不很融洽。Mary是资本家的小姐,养尊处优,在Lucas身边像一只小白兔,柔柔弱弱毫无主见。相反的,他的儿子,看似听话懂事,实际上是一条尚未成长的毒蛇。
年幼的毒蛇小心翼翼的生活在毒巢里,只等着某一天用淬满了毒液的牙齿给首领狠狠来上一口,然后取而代之。
Ludvik从小在父母之间的诡异氛围里长大,信奉基督教,每天都会去教堂祷告。他最开始还是祈祷神能让爸爸妈妈和睦一些,没过一阵子,因为他们的教义不许信徒自杀,所以祷告的内容就变成了“请让我死去吧”。
艰难的穿过特隆赫姆下了半个月的大雪积攒而成的厚厚雪地,Ludvik走进教堂,紧紧攥着胸前的十字架,虔诚的面向教堂的神像。
“请结束这一切吧,结束我的生命吧。”
“请让我解脱吧。”
“求求您。请把死亡的希望带给我吧……”
他厌恶极了同龄的贵族少爷小姐们,他好像能看到他们身上都萦绕着令人恶心的浓郁气息,黑黢黢的一片,甚至让他看不清那些人的面貌。
恶心。
他不愿与那群人为伍。他每日和教堂的白鸽相处,偶尔还会去喂马厩里的黑马。小巧的白鸽并不怕他,还会落在他的肩头轻轻啄他的脸,那匹看起来很凶的黑马也和他很亲近。
Ludvik发现自己似乎有着吸引小动物的体质。
雪天时甚至会有小狐狸跑到教堂后边来,有一只大理石狐很喜欢他,总是扑进他的怀里,再仰头蹭他的脸。
“如果对你们再好一点,上帝是不是就看得见我了?”Ludvik坐在雪地里轻轻抚摸小狐狸的头,低声喃喃。
小狐狸抬起头,一双漂亮的眼睛直直的看着他,又用头顶去蹭他的手心。
阴鸷的父亲和软弱的母亲都没有注意到儿子的异常。如果那个父亲再对他的生活多关注一点,母亲对他再关心一点,或许一切又会走向新的结局。
Lucas一直将Ludvik作为继承人培养,对他严格要求,各个方面都要求他做到最好。Ludvik也确实没有让Lucas失望,同龄人中他是最优秀最优雅得体的,是最有城府,也最成熟稳重的一个。
甚至……他也有Lucas最为看重的特点:毫无同情心,阴险狠厉,手段毒辣。尽管他的儿子甚至刚过十岁,就明显表现出了与常人不同的阴暗一面来。
而Mary对此非常忧心,她时常给Ludvik讲一些小孩子常听的故事。充满浪漫和幻想,引导人弃恶从善……
Ludvik低头看向手表。
“抱歉,母亲。父亲叫我过去整理材料的时间要到了。我下次再来看您。”Ludvik整理好衣服,优雅的朝着Mary行了一个礼,退出了屋子。
Mary坐在床边,轻轻抚摸着童话书的封皮,只觉得眼眶湿热,心上好像少了一块。
她抬头看向挂在床头的结婚照。她穿着洁白的婚纱,站在花幕前,身旁那人一身西装,面容俊朗,目光冷漠,而她的婚纱上趴着一只黑猫。就因为这个,家里人也都反对她嫁给Lucas,因为黑猫就是不详,还趴在婚纱上,就是证明这场婚姻是多么不合适。
可是Mary忘不了他。她明知道对面是无底深渊,深渊里还有怪物横行,她或许一靠近就要尸骨无存,可她还是想飞蛾扑火。她没办法否认,她就是无可救药的爱上了这个暴戾又危险的男人。
Lucas·Wilson.
她从小生活在家族禁锢中,就算是婚姻也要成为家族的牺牲品。她不愿意嫁给不认识的人,与其听从安排,不如自己来选。在酒会上,她拉住了这个创造了地狱的恶魔,以Blingtron家族的三分之一财产作为交换请求他联姻。
他答应了。
她知道这只是因为Lucas早认得她,知道她是一只很好控制的金丝雀。早在她去北美洲旅行的时候,他们在同一架飞机上,他的博学和绅士轻易的撩动了她的心弦。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谁。但就算后来知道了,她也仍然无法自拔的爱着。即使以后半生作为筹码,也要嫁给他。
她得偿所愿了。他们还有了一个儿子。
儿子……是不是有了这个孩子,他们的关系就更稳固一点了?可是他越发喜欢Ludvik,就越厌烦自己了。她不断告诉自己孩子是无辜的,可有忍不住去质疑,孩子真的是无辜的吗?如果没有这个孩子呢?
Mary看着童话书的封皮走神。
Ludvik也不会懂她的。
这孩子看她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为了爱放弃人生的神经病,充满了鄙夷和不解。
……虽然事实也的确是这样。
Mary把童话书放进书柜,推进最深处,再把其他的书放在童话书前面,把五颜六色的封皮挡的严严实实。
Ludvik离开母亲的房间,向大楼的另一边走去,一路上同各类仆人管家问安,直到走到Lucas的办公室门前。
“父亲?是我。 ”
“进。”
Ludvik走进办公室,和父亲问好后询问了要整理的文件。然后端正的坐在一边给文件分类。整理好了文件之后要经由父亲检查。不出意外的,Ludvik的脸上挨了重重的一耳光。Ludvik闭上眼睛,他感觉到耳朵里轰鸣作响,咬紧了牙关免得痛叫出声再挨上一下。
他低下头,一副卑微的姿态。低垂的眸中尽是冰冷。他刚刚就知道这一耳光是避免不了的,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突然,他还没来得及做个心理准备——不过也没关系,早晚有一天,他会把这一切都还给这个男人。
晚饭的时候母亲给他切了一块牛肉,被父亲轻飘飘的瞟了一眼,母亲就微笑着收回了刀叉,端着还没吃完的牛排走进厨房去了。
Ludvik低头吃着自己盘子里的牛排,连同母亲切给他的那块一起吃完,从容得体的擦拭了嘴和手,站起身来向父亲鞠躬问候后离开了餐厅。
母亲在厨房里吃饭。
他没有去看母亲,他还得练习小提琴。
晚上他又回到母亲的房间去休息睡觉,母亲给他讲了小人鱼的故事。
他躺在床上,目光扫过母亲红红的眼睛,听着无聊的童话故事。他垂着眼睛,看不出在想什么。
母亲知道他不喜欢童话故事。但是她觉得小孩子也不应该总看他父亲让他看的那些书,对他的成长不太好。更何况……她最近听说了些不太好的事。
“Ludvik,最近你经常去教堂?”
“是。母亲。”
“你都祷告些什么呢?”她温柔的声音有些颤抖。
“死亡。母亲。”Ludvik坦然道。
母亲看了他一眼,他金色的头发在灯光下显得更好看了。她想,真漂亮啊,我的儿子。如果不是我的儿子,他会不会过得更好些呢?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母亲继续读着故事。
她说,Ludvik以后也会遇到一个那样的人吧。
Ludvik抬起头看向母亲,对这句没来由的话感到一头雾水。遇到一个什么样的人?肯为他放弃甜美歌喉、忍受双腿上痛苦的小美人鱼吗?
“母亲?”
她只是看着手里的书,把垂下来的金色长发轻轻挂到耳后,柔柔地说道:“你以后大概也会遇到一个想要和他一直在一起的人,甚至不惜去为他延长无聊的人生。”
Ludvik皱起眉。
母亲总是这样。
能让人不惜延长痛苦人生也要去追寻的人,原本就是不存在的。如果爱就是像母亲对父亲这样的话,那么爱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孩子,不要恨你父亲。”
Ludvik在母亲口中听过最多的就是这句话。
他感到厌烦。于是他坐起来,从母亲手里拿过童话书,念完了她没念完的最后几句,还是一如既往地小公主和小王子幸福的生活在了一起。念完之后他合上书双手递还给母亲,轻声说:“晚安,母亲。”
然后便躺在床上规矩的盖好被子,又从被子里伸出手关了床头的台灯,然后背对着母亲重新缩回了被子里。
Ludvik在黑夜里睁着眼睛。
他浅灰色的眼睛在夜里格外的亮。月光轻薄而柔软的照在他的眼睛上,让本就极浅的瞳色显得几乎透明。
他恨透了这一切。
他恨透了专横残暴的父亲,被爱情蒙蔽的母亲,他们都是疯子——虽然他也一样。他想死,他疯了一样的想死,可是他做不到。
如果有别的办法就好了。
如果有别的办法……
他闭上眼睛。
不久之后,Ludvik用事实向父亲证明了毒蛇是不会永远蛰伏的。在Lucas进监狱的前一刻,他阴鸷的目光像要把Ludvik剖开,剁碎,让他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儿子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雷霆手段。
可惜他没机会了。
Ludvik收集的犯罪证据足够关他个五年八年,他或许可以享受一点轻松的日子。
“去你妈的吧。”他对着远去的警车冷冷的骂出声来。
他很喜欢东大陆的语言,所有人都听不懂,这群傻子都太好糊弄了。所有的所谓的贵族,都不过是一群喜欢被奉承阿谀的蠢货。
处理了这个最难搞的人,然后……远赴东方,逃离这里。他猜想自己可能只有几年的安稳时间,这段日子来之不易,他必须好好珍惜。
东大陆出身的管家刘素是个彬彬有礼的男人,在此之前,Ludvik经常向他请教学习东大陆的语言。
Lucas在东大陆北部经营的一家教堂和一处别墅房产成为了Ludvik暂时的栖身之所。
他在这里过的非常轻松。但他仍然渴望死亡,仍然每天都在教堂祷告,请求神明给他一份解脱。他偶尔也会在礼拜的时候为唱赞美歌的孩子们弹钢琴伴奏。
希望。多么可贵而奢侈的东西。有些人生来就拥有他此生都难得的事物——但他并不嫉妒,那是他们应得的东西,而像他这样的人,是不配拥有的。
教堂的孩子们都很可爱,比那群贵族少爷小姐们可爱得多。他们有时候还会给Ludvik带些礼物:水果或是卡片。
真羡慕啊。Ludvik笑着抱了抱每个小孩儿。
“愿圣主保佑你们。”
大雪天的时候,教堂的人就很少了。每到雪天他就会穿着他最喜欢的那件酒红色棉斗篷,拿上小提琴爬上教堂顶端的钟楼,坐在钟塔顶上拉琴。他没有别的可供消遣的事物了,除了音乐,他想不到什么减缓痛苦的方式。
他弹奏赞美歌,祈求神明的目光能够在他身上停留片刻,能够聆听他的祈愿。
他每天都拉不同的曲子,但最多的是《Luv letter》,曲名是情书的意思。他每次拿起小提琴都会闭上眼睛想,这一曲结束就跳下去吧,就此结束这一切吧,什么教义,什么信仰,通通都抛弃掉好了。
可是每次睁开眼,他都没有跳下去。
他在等待什么?他在期待什么?
他自己也不知道。
这首名叫情书的曲子,他到底在演奏给谁听?他爱着谁,谁又爱着他?
漫天大雪里,钟楼上的酒红色身影好像一朵雪地里盛开的玫瑰。Ludvik又奏完一曲,向后倒去躺在雪里,看着飘雪的夜空,有几片雪花落到了眼睛里,他伸手揉了揉以减轻痛感。
“……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