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上,几架马车正驶向京城。马车规格与随行人员则彰显了该户人家的地位。
“娘亲,还有多久才到家呀?”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趴在马车窗口,又问了不久前问过的问题,“早知道就让大哥或者二哥陪您去外祖家了。一路上哪里有好玩的?”
季月却只笑:“因为外祖父和外祖母想云儿了,又是外祖母寿辰,自是要带你回去让外祖母高兴不是?”
“哼!您净唬我。外祖母明明是想二哥想的最紧。”欧阳暮云弃了这边窗口,换了另一个,“还不是大哥去军营历练,二哥又不怎能见太阳,您才只带我一个的。”
季月笑着点点他眉心:“又胡说,咱们全府上下是不是只惯着你一个?哥哥们想去都去不成呢。”
欧阳暮云不说话了,只顾看外面景色。没行多远,突觉手中把玩的吊坠有些灼手,往外面一瞥:“停下!快停下来!——娘,您看那儿是不是有个人?”
车夫急忙扯住缰绳,还未停住,季月也刚看过去,还未看清,小公子便跳下马车跑向了山脚。
“莺时,你先让几个家丁过去看看。”季月朝侍女和车夫吩咐了句,“跟着小公子。”
莺时应了声,便下马车去点人。
欧阳暮云年纪小,却并不失谨慎。观察了下四周后才抬步上前。
四周无踩踏痕迹,女娃娃身上也灰扑扑的,不远处还有脱落的细碎土块。可娃娃一看就是被家里人精细养着的,不论是衣服还是发饰都是时下新款,那枚玉佩更是价值不菲。
等等,墨色玉佩?
欧阳暮云一惊,上前细细打量了眼玉佩后望向正欲过来的季月,一开口便带了哭腔:“娘,是妹妹…她受伤了,我们快回家!有人要抓妹妹!”
季月虽心有疑虑,但在府外,便未声张,只让莺时将女娃抱起来,自己领着人回去。
等重新上了官道,才问了一句:“云儿,你告诉娘,你怎么把人认出来的?”
家里没有女儿,哪怕是外祖家的女娃,欧阳暮云也只是客客气气的喊一声表妹。她也知道小儿子看似乖巧懂事,实际上也是个不服管的,而“妹妹”,他似乎只叫过那家的女儿。
“妹妹就是妹妹。我不会认错的。”欧阳暮云趴在非倾离旁边,声音闷闷的,“墨玉流云纹,红绳黑石,黑石紫晶手串,还有手腕上的红镯子。这些都是妹妹的,也从来不会离身。”
“那这是哪个女娃?大的还是小的?”
“是小七妹。就那个不喜欢说话,但是很厉害的那个妹妹。”欧阳暮云撇着嘴,新起的话题冲断了不少他的悲伤与焦急,“他们肯定是出事了,妹妹才走散的。娘,我们先别说带妹妹回来了,万一还有人追她怎么办?”
“好。等回去让府医来看看,等她醒了再送她回家好不好?”
“嗯。我就知道娘亲最疼云儿了。可是……可是能不能让妹妹真的当我妹妹啊?”小少年软着嗓音,乖乖巧巧的,说什么能不答应?
季月可没被他糊弄过去:“不能。这个呀,要看妹妹自己的意愿,妹妹不愿意留在我们家,我们也不能强求不是?——姐姐是不是叫离儿,妹妹叫落儿?”
欧阳暮云没应声,只低着头自己想些什么,良久才又开口;“嗯。妹妹是非家嫡系,是爹爹和叔父他们那些同僚口中的非氏余孽。”声音很小,说完便抬头看季月的反应。大有你若不从,我就立马跳车再也不回来的样子。
季月只笑了笑,没再说话。
直到进城快到府门时低头看着昏迷的非倾离,才缓缓开口:“也是上官家的孩子吧。我小时与灵妹见过不少次,这对双生女与她生的倒是相像。她们兄长。是上官逸吧。”
双生女的长相随了父母双方,专挑好看的长,但凡是与她们爹娘熟识的都能看出是谁家的孩子;而上官逸,只长相更像父亲,其余不论是天赋还是自幼的性子都随了母亲,尤其是那双凤眸。
季月无声地叹了口气,只可惜造化弄人……不过三五岁的孩子就成了孤,哪里还有家啊。
欧阳暮云知道母亲为何叹气,是叹远叔、灵姨的早逝,也是叹逸师兄和两个师妹的以后。
乱贼余孽……
无家可归的孤儿……
又是守着丰厚家业资产的孩童……
但他喜欢妹妹,所以宁愿与妹妹共享他的爹娘,只希望妹妹可以多开心一会儿。
他快九岁了,已经知道很多东西了。
比如外人为什么不喜欢二哥,二哥明明很好,只是其他人怕他;知道朝堂上有很多身不由己;知道明明非家无罪,为什么还是安了个谋逆的罪名;也知道为什么墨师兄的爹娘为什么要在他们很小很小的时候送到影门。
但是他不能说,因为他也有很多的身不由己,他也有自己的任务。
……
欧阳暮云自己站在院内咬着手指,思绪已经不知飞去了哪里。
府医刚刚来过了,开了药,他只粗略看了眼就看到了好多很苦很苦的药材。
娘亲让莺时姨姨去取药、煎药,自己留下帮妹妹擦洗换衣,衣裙还是先前派他的奶嬷嬷专程去买的成衣。
娘亲特意把他打发走,不想让他听见,可他还是听见了。
府医说妹妹身子骨本来就弱,又长时间精神紧绷,现下又撞了头,定是要多睡几天。但有极大的可能会失忆,再严重点就是失明。
欧阳暮云垂着头,缓缓握紧了拳头,眼中的清澈纯真逐渐被阴郁替代。
“想什么呢?”欧阳哲一进院子就看见小儿子站在门口失神,又想到刚刚府医的话,大手一捞把人带进了正厅,“刚听府医说侯府多了个小闺女儿?”
欧阳暮云回过神,再抬头时眼底依旧是一片纯真,染进了笑意:“爹。您不是去寻朋友喝酒了吗?怎么回这么早?”
欧阳哲把人拉到身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没回他的话,只是反问道:“不是明儿才到?——你娘呢?你蹲厢房门口作甚?”
“啊?我娘?”欧阳暮云怔了下:“娘在厢房啊,府医来给妹妹诊脉的。哦,妹妹是我捡的,但她受了好严重的伤,我就央着娘亲带妹妹回来了。爹,妹妹看起来好可怜,我们把妹妹留在家里好不好~”
欧阳哲盯着快挂在自己身上的小儿子一阵,无奈叹气:“云儿,这是什么地方?”
“家啊。”回答完偷瞄父亲脸色,却未看到赞同,又试探地说:“定国侯府?京城?”
“那爹爹问你,爹爹什么身份?”
“定国侯世子,大夏正三品安南将军,大夏灵王生父。”
“我们又所处何地?”
“大夏国土。”欧阳暮云回完话,突然明白了父亲的意思,颦着眉,满眼的不可置信,“爹,您能不能别当我真的什么都不懂。虽然我年纪不大,但我也知道什么样的人可以接触,什么样的人必须远离。等会儿让娘告诉您妹妹相貌,您再看是留还是不留。”
“怎么,落难千金还是无依无靠的小孤女?一口一个妹妹,真稀罕紧了?”
年近四旬的欧阳将军在逗孩子一事上向来乐此不疲,“也是巧了,我一个旧友去岁不幸离世,留了一双儿女无人照料。他家闺女就跟你差不多大,真真儿是惹人疼。要不我告你祖父声,咱带回侯府养着,你们也好做伴儿。”
欧阳暮云却是态度坚决:“不要,我有妹妹,也只要我自己的妹妹!”
喊完话就跑回了自己的院子,任凭欧阳哲怎么喊都没用。
“这小兔崽子愈发混帐了,就仗着老子没打过他是不是?”欧阳哲正准备撸袖子去抓人,季月已从厢房出来,又把他带回正厅。
“行了,你哪次不这样说,又哪次真动手教训?”季月看了眼院内,遣退了下人,“云儿捡的那孩子,是灵妹的女儿。”
欧阳哲惊得一口气没上来,咳了半天:“我刚还跟那臭小子说过想把小闺女儿接过来算是有个照应。他这就把人带家里来了?——不对,府医说她受伤了?严重吗?”
季月轻轻摇头:“没多少外伤,几处骨折,也已经上过药了。那孩子…我没跟云儿说,怕他乱想。离儿身子弱,府医说是会有遗症。”
“什么遗症?府医可有细说。”
“最好的结果是失忆,再糟些就是再搭个失明。”季月叹了口气,“小小年纪,也真是造孽…”
“这个时候她们不应是在影门吗?怎会跑来京城?还遭了贼人?”
“离云儿入影门已经过了三年了。”
季月叹了口气,提醒着。
三年……
已经快要到游云与他们几家约定的时间了。
入门第三年,游云遣散坐下弟子归家。
此举悄然,等到人尽皆知后,世间生变时,动荡始起时,方知曾经所谓国师断言无误,只是偏颇了方向。
游云坐下弟子各有天资,各为翘楚,唯独集百家之长者无从下手,与拔尖的师兄姊相比,只得一句“平庸”。本应辗转多地,真正地集百家之长。
如今突生变故…只能随机应变,以求日后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