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堂听人来报,说嫡公子和嫡千金回来了,急忙扔下手中的事赶过来。远远的就看到了他们。
白衣男童,衣上用暗线纹着兰草,腰间坠墨色风纹玉佩,暗纹银半面面具遮面,唇角带笑。男童似自成温玉。
红衣女童,衣上是大片的芍药,腰间的墨色火纹玉佩恰到好处地压了色,赤色半面面具以金色火纹相勾,映得女童愈加娇俏。
“长公子,大小姐。”
钟堂弯腰行了一记大礼。
“钟伯。”
两人受下了,也还了一记小辈礼。
“怎这时回来了?南家的大小姐递了消息,说可能明日才能到。”钟堂走在风存墨身侧,替他们引着路,“家主和夫人外出,至今未归,二爷前几日在外办事,接了消息,急忙赶回来,昨日才到家。”
“本以为明日才能归家,却不知路上极其顺畅,这才赶在午后到了家。”风存墨随声应道,又似是随口一问,“父亲与母亲怎又外出了?是母亲身子又有些不好了吗?”
“公子这话是从何听来的?”钟堂有些迟疑,他不记得家主或二爷给影门送去的信中提过夫人的病。
“随口一说罢了。钟伯无需多虑。”风存墨抬头看了钟堂一眼,又垂了下去,“归途上,听师姐提过几嘴世家现状,便胡乱猜了些。”
但论正经的,谁会往父母染病那处想?更不论当成随心一语脱口而出。
钟堂向来都知自家这位公子聪慧通透,却未曾想过竟聪慧到了这种境地。
风存墨说是信口胡说,可钟堂不会信。无根无据的话,经不起揣摩,他亦不会开口。
风存楚突然扯了扯钟堂的衣袖,嗓音软软的,她说:“钟伯,母亲的病是去岁染的吗?”
钟堂冷不丁听到风存楚的问话,愣了一下才道:“是。”
转过院角,就到了正厅。
九月已是秋,院中却不见萧索。
男子倚在窗边,看着院中小径,不时翻动手上的书。在看到那几抹身影时,收了书,细细思索着该如何应答将听到的问题。
“见过二叔。”
两道声音将他四散的游神扯了回来。
“回来了?都长这么大了。”风彦简笑道,“旅途劳顿,要先回去休整一番吗?”
他还没想好该如何应对。
他们这一次回来的目的,长辈们都是心知肚明的。这一次,也是游云默许的,所以不能蒙骗。
风彦简是风家家主风彦书的嫡亲弟弟,弱冠后,兄长任家主,他就成了副手。若兄长离家在外,他便要暂担此任。比如现在。
“不用。”风存墨摇了摇头,“侄儿不过是有些疑惑想向叔父讨教一番。”
该来的躲不掉。
风彦简对此深感无奈,却有口不能言。
父亲曾说过,兄长的这一双儿女皆非常人可比拟,尤其是为长子的风存墨,虽不是长孙,但极受父亲看重。但是父亲早些年便去云游了,现下兄长也借为嫂嫂寻医之由游山玩水,留下他们一房无法动身。
“叔父不必紧张,若是叔父不愿说,侄儿也没法子不是?”
风彦简看着分明乖巧的侄儿,只叹了口气,让两人坐在身边,然后才道:“阮阮也有想问的吗?憬憬,你若是想问非家的那件事,我说不全,那段时间我在外地,非家的事也是回来之后才了解了大概。”
“叔父,我就随哥哥听几句,免得回去碰着了师妹,编不出话来。”风存楚早在进来时,就已摘去了面具,她的眸子不像是汉人该有的颜色,带着雾气的水蓝色,更衬得女孩的天真无邪。
像是异邦人,但不可否认的是这种颜色确实是风氏嫡系的标配,只是深浅不同罢了。
“你们还小,有些事可以不用知道的。”
“但是长大了,就可以自己找答案了。叔父,我们不听背后隐情,告诉我们您所知晓的就够了,我总要知道该从何入手去开解师弟。”风存墨看着叔父,坚持己见,“师父放我们下山,应该也是想让我们从家中寻一寻答案。”
风彦简拗不过他们,只好将自己所知的娓娓道来。
“听说,是有几个天资还不错的家伙不服阿远近日下的决定,闹了起来。一方想隐起来了,厌了这世间百态,不想去打扰;一方觉得既有这份能力,为何要屈于人下,说白了,渴望权势,想要的更多。”
“非家的嫡系,天资皆远超常人,身子骨也是一顶一的不好。阿远养的好,却在内争时不小心着了道,诱发了旧疾。然后,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灵妹那儿分身乏术,‘私情’被她堂兄发现了,要挟不成,联合非氏,争了个鱼死网破,但是他居于幕后,抓不住把柄。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窃了位子。”
风彦简苦笑着饮尽杯中的茶,“兄长说,嫂嫂甚至因此染了心病,整日以泪洗面,无药可医。”
风存楚眸中水雾氤氲,眼角通红。
叔父说得隐晦,她听着的却是露骨直白。
她对叔父口中的“阿远”“灵妹”印象并不深,只知自己应称其为“远叔”“灵姨”。
但她明白,她那阳光干净的小少年师兄和那软软糯糯又要强的师妹们再也没了父母。
纵使自幼离家的他们并不见得与父母有多亲近,可她依稀记得再小些的时候,他们年末与父母长辈相见时,师兄师妹眼中的光。
师父说,师妹看似薄情,却是师兄妹中最重情的。一份好,能记很久;一份恶,亦然。
风存墨沉了沉心神,哑着声音问道:“所以都一致瞒着我们…不,是瞒着他们……叔父,你们是商量好一定要等到他们再大些,几乎要忘掉父母时再告诉他们吗?”
风彦简只是摇头。
他想不明白,他们怎会对彼此有着如此强的共情能力。
风存墨听到了,准确来说,是他捕捉到了风彦简那一瞬的想法。
共情吗?他转头看着眼角通红却不愿落泪的风存楚,好像不是,他们其实都做不到感同身受,他们只是只能理解彼此。
风存墨轻轻捂住风存楚的眼睛,放轻了声音,“想哭就哭吧。”
风存楚却咬着下唇摇了摇头,“不哭,就是难受,就好像经历了很多次这种事……”
有你我,有师兄,有师妹……
风存楚未说完,风存墨却听全了。
余韵未消。
他只能想到这一种解释。
或是另一种形式的窥心。
听闻风氏一族始于燧人氏,其子孙中有蓝眸者或许可通他人心境也,遂称窥心,亦有可通神谕者…
最是单纯通透,却不醒目。
***
轩辕氏。
房顶上悠哉游哉地躺着一个蓝衣男童,房下的众人却是急得满头大汗。
男童生的极好,原本为他添色的桃花眼此时却有了些失色。衣摆沾上了些泥点子,蓝色打底,又用暗线绣上了海棠。本该在他腰间坠着的玉佩被他拿在手上,墨玉水纹,倒是与他面上的半面面具有些相似。
“公子,快下来,家主快要过来了。”
“不下,上头挺舒服的。”男童摘了面具,又顺手捞起身旁的葫芦喝了几口,“我才不见他,什么都不告诉我,见他作甚。”
“老陶,你们理他作甚?放他自个在房顶上耍上一晚,什么事儿都没了。”俊美男子缓步走到屋下,笑道,“回趟家还搞出这么大阵仗,生怕别人不知道我轩辕家的小纨绔回来了?”
“爹,我是小纨绔,您呢?”轩辕森坐起来,看到自家父亲后又躺倒了,“别说您来,我娘来了我也不下去。”
“嘿!——又耍哪门子脾气?”轩辕寥澈一撸袖子就要上去,“这气性扯我不够,还扯上你娘了。”
“爹,您为什么要和其他叔叔伯伯们一起瞒着我们?去岁夏天,孩儿不信您会不知。”轩辕森挪到屋顶边缘,垂着双脚,“昨晚,师姐和师兄问我二师兄会不会出事,我说不会,但是我看到了另一个二师兄,像他,又不像他。他拎着一柄弯刀,白衣被染成了血色,脸上,手上……我竟不知道有没有他的血,他就是现在这么大。可是,好陌生啊…我没告诉师兄,我怕他担心。”
“推算出来的?还是猛然看到的?”
轩辕寥澈遣散了下面众人,自己却上来坐到轩辕森身旁。
“原本想要推算,可一想到二师兄,就看到了那一幕。”轩辕森低头将玉佩带好,声音闷闷的,“我学艺不精,比起推算,我更相信直接看到。所以,爹,二师兄会吗?”
你即已看到,又何故来问我?”轩辕寥澈伸手揪了揪轩辕森的脸,“睿睿啊,你哪里是学艺不精,你分明是仗着有天赋就不愿学了。回头回去的时候,自己从藏书里挑几本带着。”
“哦。”轩辕森想着事,也就没在意轩辕寥澈在他脸上为非作歹的手,“让师父教我吗?是以天赋为主,辅以推演之术,还是反着来好些?”
“相辅相成最好,行了,不闹脾气了,就随我去书房,我将那件事告知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