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天亮还早，沈凌客和小青都贴着墙靠着，一人一剑蹲在墙角，莫名像是被主人遗弃的可怜小……
等等。
沈凌客抬头看向蹲在他旁边的人，这个人珍惜地捧着手里的册子，沈凌客追问一句：“你是怎么从里面跑出来的？”
他茫然抬起头，然后道：“我也、记不得了，好像是看见了一束光，就把我接出去了。”
沈凌客换了个说法：“我的意思是，既然暗城只有你一个人逃出来，其他人呢？没有试图逃出来，还是逃出来又被抓回去了。”
那人皱着眉，听他说完这一切，脑中模糊的记忆如雾散开，随后脑中闪过了几个画面，画面中他跌倒在地，身后跟着几个人，为首的好像是个老头子。
然后、然后……
他恍恍惚惚地回忆起来，然后他们好像放开了他，给他指了一个方向，他跑了出去。
那些人是谁？为什么他不记得了，难道是暗城里的人吗？那难道自己不是逃出来的，而是被放出来的？
可那些人又为什么、为什么放过自己。
暗城里到底有什么，他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
小青率先发现他的怪异，剑身微微嗡鸣，向身边的人示警——青鹤既然信任他，那小青自然也是如此。
沈凌客站了起来，后退了几步，随后发现这人身上的皮肤忽然变成棕色、且渐渐深了起来。
沈凌客警戒，他是涉及到了什么不该问的问题么，为什么这人会突然起了奇怪的变化。
忽然他好像是神志清明了，他抬起头，猛然看向沈凌客：“我想起来了！”
随着他说话，他身上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棕色覆盖，那棕色逐渐分化，最终变成一块块木头，像是即将剥落的树皮，甚至他的手指也逐渐变长。
手掌上的皮肤开裂，指甲被顶起，一朵朵诡异的梨花开在他的身上。
他却恍若未闻，只兴奋道：“暗城、暗城里面的不是坏人，他们是好人，他们可以救人！”
“我出来是因为……”他笑容僵在脸上，但与之相对的，繁盛的白色梨花迅速爬满他的身上，他低头看见自己的脚变成了树根，扎进了青石板下面，而他也逐渐变得迟钝，但他却终于记起自己怎么离开暗城的了。
“我出来，是因为我已经没救了……”
“他们可怜我，才让我去拿我妻子留给我的东西。”
“这样，至少我们还在一起……”
他话音最后一个字是随着梨花一同落下的。
墙角有一棵梨花树，凭空生长，但却好像在这里生活了很多年。
若不是沈凌客亲眼所见，他也不敢相信是这样。
他想到了他的母亲，父亲窗台的绣球花。
沈凌客抿了抿嘴，试图给青鹤发消息：“那个人死了，暗城里好像是好人，我进来找你？”
青鹤那边回复得很快。
“你先藏好。”
暗城中的青鹤坐在最高位，她的下面坐着的是方才那个耄耋老人。
青鹤慢条斯理地写着字，回复沈凌客：“我这边也有进展，话说回来，你知不知道明雪城的城主？”
青鹤顿了顿，问向那个老人：“你放才说，那个城主叫什么名字？”
老人急忙回答：“仙子，城主名叫沈抚远。”
青鹤点了点头，这个人姓沈，据她所知，姓沈的人与凌州沈家都脱不开干系。
“城主沈抚远。”青鹤补上了城主的名字，“这可是你们沈家的人？”
另一边的沈凌客看到这个名字也愣住了。
沈抚远？
这当然是他沈家的人，这是他二叔死了多年的儿子。
这边青鹤见他长久没有回复，便收起了竹简，随后看向那个老人。
“依你刚刚的意思，这暗城的本意是用来帮助展霄修炼？”
那个老人见青鹤终于又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才继续说道：“正是正是，我等并非恶意。”
他见青鹤反应依旧平淡，便从头开始讲起。
“说起展霄，他其实当初也有意于仙道……”
展霄住在明雪城城东贫民窟，明雪城是一座大城，但富庶人家聚集在明雪城的城西，因次展霄的出身并不算光彩。
展霄七岁的时候，有一只妖兽冲进了明雪城，城东住的都是贫民，城墙和结界都长久失修，妖兽闯进来的地方正是明雪城东，且极其靠近展霄的家，那妖兽撕碎了展霄的父亲，他母亲为了保全他，将展霄藏了起来，自己倒去吸引妖兽的注意力。
展霄救母心切，便冲过去，谁知那时竟无师自通学会了引气入体。
等到城西的护卫队赶过去时，那妖兽已经横死在墙边，妖兽尸体下面压着七岁的展霄。
耄耋老人说完这段喝了一口水。
崔盛雪突然开口问：“照你这么说，那展霄还挺有天赋的，为什么当时没有去仙门求学？”
青鹤漫不经心地听着，不自觉拿出了传声竹简，发现沈凌客还没有回复她的消息。
老人叹了口气：“老朽活了几十年，察觉世事无常，当日展霄昏死过去，是死是活并没有人知道，城西的护卫队也不会在一个贫民窟的孩子身上花时间，便让人把妖兽尸体扔出去了，包括展霄被撕碎的家人，和展霄自己。”
展霄的母亲哭哑了嗓子，非说她儿还活着，护卫队烦躁，干脆连他母亲也一起扔出去了。
明雪城是在沙漠之中的绿洲，被赶出明雪城，意味着落到一望无际的沙漠之中。
明雪城当时并没有因为展霄的离开而产生什么变化，就好像石子投入汪洋大海之中，一层涟漪轻飘飘地荡开，接着什么都不剩了，哪怕城东的结界和城墙，都没有因此被修复。
展霄在沙漠里流荡了十几年，再回到明雪城里时，已是二十几岁，说来他或许与妖兽有缘，那日也是妖兽侵害来袭，只是这次并非一只，乃是数百只妖兽。
展霄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
“展霄当时击败了两三只妖兽，他也因此获得了重回明雪城的权力，”老人回忆着，用手摩攃着杯口，“展霄回来后与人为善，声望便逐渐起来了，还得城主青睐，成了城主亲信，护卫队的队长，后来不知怎么的，人们口中发生的事情就出现了变化。”
“有人说，那场妖兽潮一共有上千只妖兽，展霄杀了其中二成。”
“有人说，连护卫队也挡不住妖兽潮，全靠展霄大人。”
“还有人说，展霄大人从小便天赋异禀，护卫队误了展霄大人修炼，展霄大人以德报怨。”
青鹤“哦”一声接过了话：“所以，最后传着传着，就变成了展霄大人在外百受追捧，只是为了保护明雪城才回来？那这位展霄大人还真是怀才不遇。”
“可你说的这些，与暗城又有什么关系。”青鹤询问着，再次皱着眉看向手中空空如也的书简。
……
沈凌客看着面前华丽的剑，还维持着他的礼貌：“请你让一让。”
小青站在他面前，听他说完这话晃了晃剑柄，表达了自己的抗议。
这是青鹤的剑，又有灵性，他不愿怠慢，但此刻他好像意识到沈家底层的真相，当初沈二叔谆谆劝诲，告诉他有些事不知道对他更好，但恐怕他现在要摸到真相了。
沈二叔难道不知道他儿子活着？
他想到了绣球花，语气又冷了几分：“抱歉，我现在要去一趟城主府。”
小青还是摇了摇剑柄，它硬要挡着沈凌客，沈凌客自然无法。
小青蹦蹦跳跳地在地上写字。
“青鹤说，要我们在这里等她，到天亮。”
沈凌客看着地上歪歪扭扭的字，浮躁的心情莫名平息了下来。
他想起来那夜在念慈亭上，高高在上的师祖怜悯似地点拨他，凡是执念，均有损于修行。
又想起来在相思门时，青鹤温和地说，他母亲的死讯也与荼蘼有关，但是这事她会解决。
沈凌客为刚才对小青一瞬间的冷脸而感到愧疚。
这把剑是青鹤的剑，它拦着他，又向他解释，已然是待他不薄了。
沈凌客对它作揖：“方才是我急躁了，抱歉。”
小青高兴得心里冒泡泡，它现在有种隐士高人的感觉，这是在青鹤剑派混吃等死当仙鹤从未有过的体验，都怪它的主人，躺平了千年，连带着它心里也没了一点血性。
沈凌客又说道：“只是，此事与我母亲死因有关，我恐怕还是要去城主府一趟，但我答应你，尽量隐匿，不生事端。”
沈凌客耐心地询问一把剑的意见：“可以么？”
小青就犹豫了。
……
“城主沈抚远素来勤政爱民，”老人说道，“可他就是在展霄进入护卫队之后变得奇怪。倒不如说，整个护卫队都变得很奇怪。”
“一开始，若城中有人说展霄的坏话，护卫队会予以警告，后来，只要城中有人提到展霄，护卫队也会出现，到了现在，护卫队不允许任何城里的人不喜欢展霄，若是被他们发现，就会被送到暗城，也就是这里。”
老人看向了青鹤：“暗城的下面有一座巨大的法阵，会将暗城中的人抽干，要么变成灰烬，要么变成奇怪的怪物，但只要在地牢中待够七日，就可以避免暗城法阵的功效。”
“虽然此事没有实证，但暗城法阵的源头，我们猜测正是在城主府里，那城主府里的人以我们暗城中人为养分，供养自己。”
老人慢慢地说：“城主府必然十分凶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