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鹤终究还是去了议事大殿，好久没穿上青鹤剑派弟子服，她有种久违的感觉。

青鹤剑派议事大殿在主峰之上，高于诸峰，是掌门所在之处，登上主峰向周遭看去，可以看见迎客峰以及念慈山，若不是她在瑶池处施了障眼法，在这里实则也可以看见瑶池。

她向前走了几步，随后瞳孔一缩，竟然看见了面色苍白的沈凌客在前方，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沈凌客回过头来，好整以暇地等她。

青鹤当年用手将昔日亲友荼蘼摁在地上时，都没有过犹豫，但此刻目光竟不自觉地犹移，最后落在他垂在身侧的左手上，他手背上有青筋凸起，但手心却是放松地展开，也正是这只手顶着剔骨之痛握住了孤音剑。

沈凌客喊了她一声。

“阿青？”

青鹤不自觉地抬步走过去，停在了他身边。

沈凌客的目光落在她的发顶，看见微风吹动她鬓边的青丝，轻盈地搔过脸颊。

“在看什么？”他问。

青鹤就眨眨眼：“之前没来过这里，才发现这座主峰很高，什么都能看得见。”

沈凌客说话时带着笑，连带着尾音都显得温吞：“我也第一次上来，多亏了师祖相助。”

他不提还好，他提起此事，青鹤就想起她进入沈凌客灵府如入无人之境似的。

“你……”青鹤追问，“你还记得当时发生了什么事吗？”

沈凌客略微思考了一下，随后无奈地回答：“老实说，我只记得当时穿过了一面镜子，再之后似乎经历了一场很难熬的痛苦，恢复意识时，你叫我迅速离开平然秘境——若不是陆师兄提醒，我也没发现竟然已是元婴期。”

但沈凌客觉得破镜不应该是自己的功劳，他灵府动荡了许久，还没到相思门时就有破镜之势，可后面也迟迟未能破镜。

青鹤松了口气，她不知为何，不希望沈凌客知道自己在他灵府中做的那些事情。

“无妨，也算是因祸得福。”青鹤安慰了一句。

沈凌客点头，随后问：“阿青是怎么助我破境的？”

青鹤顿了顿，眉头蹙了一下，沈凌客自然不会错过她脸上的细节，才意识到这个问题让她为难了。

他下意识想收回自己的询问，可开口前不由得好奇，为何她要为难？

两人都诡异地沉默了下来，不约而同加快了步伐，迅速地走到了议事大殿门口。

大殿之外有两个傀儡正在清扫，见有弟子前来，傀儡上前问话：“是崔盛雪、沈凌客吗？”

傀儡脸上没有装五官，是为了避免弟子分不清他们是真人还是术法，明明没有嘴，但也丝毫不影响它问话。

傀儡见两人点了头，便说道：“掌门在后殿等二位，请随我来。”

两人便跟着傀儡围着大殿绕了半圈，才看见了正在钓鱼的闻万物。

青鹤挑眉，闻万物素来见她时，都是衣冠整齐，容光焕发的，今日可能是见小辈，衣着甚是朴素，头发也松松垮垮地用一个簪子固定了，手里拿了个钓鱼竿，盘腿坐在了后殿的池子边上。

他身后还有一只小猫不耐烦地甩着尾巴，小猫的身后还有几只仙鹤在朝他张望，似乎这几只动物都指望闻万物提供今日口粮了。

闻万物手中竿子抖了抖，他提竿，一尾小鱼被钓上来，但咬钩不深，刚脱离水面又掉了回去。

闻万物就歉然地看着不耐烦的小猫。

他收了竿，慈和的目光落在了来人身上，免了二人的礼节，闻万物让他们上前来。

闻万物将手轮流放在沈凌客额心，灵府虽有亏空，但已平稳，确然是元婴期的修士了。

他又看向一旁的“崔盛雪”，只是指头还没点上去，发现“崔盛雪”的额心有一颗熟悉的小痣，便露出个笑：“难怪师祖看你亲近，你额头的痣与青鹤仙子像极了。”

沈凌客和青鹤都露出个心照不宣的笑。

闻万物不觉有异样，核实了“崔盛雪”的修为也确实到了元婴期，且相较沈凌客而言，灵力还要更为磅礴一些，更是可贵。

闻万物收回了手，笑着说：“你二人既然已入元婴境，修道这条路便是正式开了个头，你们破境很快，或许没有感觉，寻常的金丹期修士，需要劳力奔波，四处探索秘境，获得天材地宝，才好辅佐修炼，可入了元婴境后，天材地宝对修士裨益便不那么大了，甚至努力与勤奋也影响不大，最重要的，乃是道心，与天赋。”

他踏踏实实地勉励了一番面前的两个天才，或许是他们破境速度实在太快，以往不太好说出口的“天赋”，他也不用担心伤及弟子的道心，便说的很是透彻，颇有一些不近人情之意。

闻万物说了一番话后，最后叮嘱：“日后常去藏书阁看看，众掌门的剑谱，若能参透一套，也足够你们入化神期了。”

他打算先走了拜师的流程，免得弟子大会时，还要为他收关门弟子而费心费力，这二人多少沾了师祖的光，实在不必宣扬。

可他刚拿起二人的门派令，想要草草了事，忽然耳边响起鹤唳，他倏忽抬头，果然看见师祖的怀物仙鹤拍着翅膀翩然过来了。

闻万物很稀奇，这只仙鹤与其他仙鹤并无区别，所以他也花了许多时间才勉强认出小青来，只知它灵智已开，寻常仙鹤已经很通人性，师祖的仙鹤更像是个人。

这会儿过来，总不至于和其他的呆鹤一样，是图他钓的鱼吧。

小青当然不是为了鱼而来，青鹤刚到门派，它便感知到了主人的气息，许久不见自然要来亲近一番，它自迎客峰循着气味去了瑶池，才发现瑶池中并无它想要找的人，无奈只好继续循着气味去找人，想不到是它寻常不屑过来的大殿后面。

它对这地方的印象就是常有鹤说这儿的鱼好吃。

小青直接越过了闻万物，扑扇着翅膀最终立在了青鹤面前，长羽煽动着带起一阵清风，仙鹤比一人还要高，此刻低吟着将喙放在了她的肩头。

闻万物看到这一幕有些发懵。

这、这仙鹤是师祖的怀物，又不是灵宠，没道理会主动亲人吧。

就算崔盛雪是师祖看重的弟子，也没道理会让仙鹤一样看重，甚至为她特意到平常不来的地方吧。

嘶……

闻万物又看到了“崔盛雪”眉心的红痣。

不知怎么的，想起还在相思门治疗的童跃明，当时他接到师祖消息，马不停蹄地赶了过去，本以为难以救那弟子一命，谁知前面已经有一位大能替他遏制梨花蛊毒。

他一直以为是司徒黎或是一尘子，但——

但、但万一就是——

闻万物看着被仙鹤亲昵贴着的人，“崔盛雪”面无表情地退开了激动的仙鹤，动作熟稔，不似头次见面。

闻万物恍然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什么。

电光火石之间，他第一反应是“自己竟然要收师祖做弟子？”

但很快他就换了另一个想法——

有这个收师祖做弟子的机会，他竟然没有焚香沐浴更衣，还在这里钓鱼喂猫！

闻万物豁然站了起来，两人一鹤都被这动静吸引，都有些困惑地看向他。

闻万物沉默片刻，看了眼沈凌客，还有外人在场，很多东西不好明说，他便换了个说法：“今日……我只是稍作提点，你、您……二人先回去休息，四日，不，七日后的弟子大会，我再正式收你们为徒。”

闻万物原本慈和的目光变得端肃起来，青鹤与沈凌客都有些不解，但他是掌门，他老人家既然发话了，没道理他们要说不可。

两人便对掌门行了一礼，闻万物受这礼的时候猛地往后退了一大步，两人更是困惑地离开了。

临走前青鹤拽了一下小青：“别在这待着，快走。”

小青“嗷”了一声，高高兴兴地跟上了青鹤。

闻万物站在原地，看着两人一鹤的背影，心想稍晚时候他一定要去找一趟师祖，看看师祖到底是什么意思。目送两人离开，他便拿出了传声竹简，唰唰写下了几个字“师祖敬启——”

可四个字写完他又犹疑起来，纠结半天竟然还是把传声竹简收了。

不可直接问师祖，师祖老人家养伤近千年，他也不晓得师祖他老人家是什么想法，专门化作一个弟子前来门派之中，是为了考察他身为掌门是否失职？还是要看看弟子们在门派中是否遭遇不公？更或者——

闻万物想起来很早以前，师祖有意撮合宁瑞与存芳。

师祖难不成是关心弟子们的情缘大事？

闻万物猜测不透师祖她老人家的意图，但唯一能够确认的，是师祖若是愿意，自然会在介绍崔盛雪时说明身份，可师祖当时在相思门并未说明崔盛雪的身份，只能代表着师祖并不想让他知道。

他又为难，师祖不想暴露身份是一回事，可他猜到了若还是恭敬慢待，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闻万物沉思片刻，拿定了主意。

师祖的拜师礼不仅不能碍于师祖的身份不办，还得好好办，大办特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