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那个没长眼睛的黄毛丫头。
之前他还猜测她在叶家的那番作为,可能是击东声西以退为进的招数。直到后续再无动静,他才在心底下了断定,果然是自己想多了,那就是个没长眼睛的黄毛丫头。
既然没长眼睛,迟早是要栽跟头的。
眼下这不就是应验了。她整个人软软地趴在沙发上,乌黑的头发像一丛丛随波飘荡的海草,雪白的脸靠着黑色的绒布沙发,眉不描而黛唇不点而红,一副极其素净的模样,配上那身白的衣裙,却像一只掉入陷阱,妖。
心底莫名抽了一下。
还真像丽娜说的那样,有点,楚楚可怜。
容嵊向来就不是一个会忽略心底感受的人,他本也随心所欲惯了,索性一个信步,转身踏入了A11房。
躺在沙发上的黄毛丫头当然无知无觉。
丽娜瞧着他进来倒是一副喜出望外的样子。她不知道这位主怎么就突然改变主意。虽然他已经交代了阿德会全权处理,但如果本人能参与进来,她就不用焦头烂额地另外找房间藏人了。整个会所,怎么会有比他的房间更加安全的地方?
想来,这姑娘是个福气大的。
丽娜在风月场所里摸爬打滚了这么多年,最善于察言观色,怎么可能会忽略到容嵊一踏进这间房起,那眼神就没有从这姑娘身上落下去一分。
如何年纪轻轻位高权重,说到底也是一个男人。
别说是一个男人,之前她在长廊被这个姑娘叫住时,饶是见识多广,心底也不由地咯噔了一下。清丽脱俗的模样,身段又好,该细的地方细,该长的地方绝不含糊。这种类型的女孩打造一下简直可纯可妖,如一块没有开发的璞玉。站在那里望向她时,眉眼间犹如一副卷开的山水墨画。丽娜仲怔之后,当下便职业习惯爆棚,恨不得将人留在会所好好调教一番。
最后让人错愕的,却是一声被叫得极顺口的,姐姐。
丽娜想到这里心底便是一柔。
多久没有人这样叫过她了。她是家中长姐,下面有两个妹妹。当年贫困,她丢了学业准备赤手空拳闯生活。临出门时,两个年幼的妹妹抱着她的腿脸都哭花了,她也只能狠了狠心,头都不曾回。外头的世界哪里容易,好在她什么事都敢做,什么苦都能吃。最后钱挣着了,妹妹们也有出息,有一个甚至还考上了名校的研究生。
可惜,她们却再也不肯叫她姐姐了。
“你同A11房的人是什么关系?”
南絮下意识咬了咬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实在是没脸回答,这么久,她丝毫没有察觉这个一直以来她当是长辈的人,居然藏了这样龌龊的心思。偏那个龌蹉的人说得对,母亲将她保护得太好,就算看破这件事情也从来没提及。
容嵊倒也没有继续纠结这个问题,“等天亮了我让人送你回去。”
她这才回过神,急忙问道:“现在几点了?”
容嵊抬起手腕看了一下表:“凌晨4:30。”
完了,叶怀瑾一定会急疯了。还有母亲,根本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一定会急得四处找她的。南絮想到这里便霍然起身,穿上鞋,“不好意思,现在我得赶紧回去了。日后我一定再好好答谢您。”
答谢?鬼才信。
容嵊心里不由嗤了一声。就眼下她这么一副魔怔的样子,他的人明明站在跟前,可她的眼里却连他一丝影子都装不下,怎么可能会有她口中说的那个日后,恐怕今天出了这个门,她转头就能自我催眠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那门当然是打不开的,她果然立刻停止了所有动作,迷惑地转过头来看着他,甚至有些不明所以的些微恐惧。也是,她今天晚上受到的惊吓够多了,难免草木皆兵。
“那个汪董的人还在守在外面,根本不相信你跑了。你现在就这么出去不就正中他的下怀。当然如果你想自投罗网我倒也不拦着,密码是3426。”
南絮没有料到这个,慌手慌脚地又想了一圈,实在是没办法了,才得寸进尺地又问道:“我能借你电话打一下吗?”
容嵊淡淡一眼:“丽娜已经回了你母亲的电话,说是大家玩得开心你喝多了在同学家留宿一晚。至于你的小男朋友……”他顿了顿,慢条斯理从兜里掏出她的那个二手手机。几个小时前的那个来电显示号码,他怎么可能不熟悉。也是,当初她会出现在叶家,必然是跟叶家熟悉才对。
这世界还真是小。
她居然认识叶怀瑾。
叶怀瑾竟然喜欢她。
他可从来没有见过,被那位假模假样的妇人养大的公子哥儿,平日最懂装腔作势,居然会用那样慌张的语气同他说话。真是,脑子长得比他那精明的母亲还要聪明又什么用,眼下找了这么一个蠢女人,以后有的是他受的了。
“容嵊,你不要动他。”
叶怀瑾居然还敢威胁他?
真好笑,他有什么资格说这样的话。他若想动哪个人还轮不到叶家的人来指手画脚,就算他那位极护犊子的母亲都不敢。
简直以卵击石。
而且,那种慌慌张张的语气,同面前这个黄毛丫头的表情如出一辙。容嵊想到这里,心底便不由生出了恶劣的笑。今天晚上被这个黄毛丫头无缘无故地折腾,拉着他的手又是哭又是笑,还仗着自己喝醉了酒,毫不客气地依偎在他的怀里痛哭流涕。然后,将那些统统都擦在了他的衣服上。阿德就站在一旁,清清楚楚露出了和上次在叶家一模一样的表情。错愕,嘴角还有一丝毫无底线的,强忍住的笑意。
还好当时丽娜不在,拿着事前瞎编好的借口,陪着那个气得火冒三丈的汪曾祺,假模假样地找人去了。
只是这些倒也都算了。
更离谱的是,她一面紧紧抱着他,嘴里居然敢叫着叶怀瑾的名字。
这算什么?
奇大耻辱,奇耻大辱,没跑了吧。
就算是她喝醉了,也不是她可以随便在他怀里撒野的理由。想到这里,他便又在心底一声冷笑,“你猜,我跟他说了什么?”
可惜,对面的人果然是个蠢的,不仅脑袋不够用,连脑回路都跟他想得不一样。这样似是而非引人遐想连翩的话,她居然直接忽略,而从他刚才的话里面听出了其他的蛛丝马迹。
她竟然是又惊又喜,“你认识叶怀瑾对不对?也是,容家和叶家有姻亲关系,他就不会担心了。”
她倒是长长舒了一口气。
丝毫没有觉察到他瞬间就黑了脸。
容嵊气得连连冷笑:“对,他有什么可担心的,我不过就是跟他说,你在叶家对我一见钟情,会所一面再见倾心,整晚都在指天对地发誓,这辈子非我不嫁。”
说完这些,他只觉得心里一下子就痛快了。
那种阴郁的,憋屈的,从来有过的情绪,就这样莫名其妙地一下子被蒸发了。
自然,她也一下子又傻掉了。不可置信地揉了揉本来就红彤彤的鼻子,大约哭得太久,连眼睛也是红通通的,雪白着一张脸,像极一只被猎人拿枪逼至悬崖无处可逃的可怜兮兮的兔子,明明闻到了危险的气息,却依旧希翼。
“容先生,你在跟我开玩笑对不对?”
对了,就是这三个字。
她叫他容先生。
同样是三个字,叶怀瑾从她嘴里喊出来是缠绵悱恻,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鼻腔里细细哼出来,又像是江南水乡迷雾中飘出的一叶小舟,荡着划桨的声音,温柔又多情。而叫他容先生的时候,却是从低海拔区一下子飞到高海拔区,空气稀薄,氧气不足,叫人胸口发闷脑袋生疼。
容嵊没有马上说话,只慢条斯理地将她的那个二手手机放在桌子上,一时间又觉得有点可笑,搞不清自己为什么要做这样的计较。
莫名其妙的感觉。
莫名其妙的胜负欲。
“谁跟你在开玩笑。”偏他又在继续,一字一句:“我从来都不开玩笑。”
他倒想看看,这回她是什么反应。
可惜,有人煞风景。
起先是一阵阵毫无章法的拍打声,而后一个熟悉声音急切在喊:“南絮,你是不是在里头,回答我?”
他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南絮既惊又喜,大脑还来不及分析容嵊刚才说的那句匪夷所思的话,身体已经很诚实地朝那扇门跑了过去,按下了刚才知道的密码。
滴答清脆一声,门果然开了。
有个人就像一阵风般冲了进来。居然跟梦里梦见的一样,他穿了一件白色的衬衣,黑色的西服裤子,只是干净的脸庞满脸焦虑,见到她便牢牢抓住她的手,连声发问:“你有没有怎么样?”
酒精成分并没有完全从身体代谢掉,她的脚步还是浮的,不可思议的是她现在能真真切切地靠着叶怀瑾,从梦境的虚幻到现实的温度,教人喜欢,她只会傻笑,“我没事儿。”
明明在梦里有那么多委屈想告诉他,现在真的见了他,却又什么都说不出了。她的世界,是张纵横交织乱七八糟让人心塞的网。
那样难堪,令人不齿。
现在,又被那样恶心的人盯上。
叶怀谨却扶住她的肩膀打量,眼里微茫闪动:“这件衣服是谁的?”
她答得飞快,“酒水洒身上了,我找一个姐姐借的。”
“嗯,那你为什么要和容嵊喝酒?”
她愣了愣,一下子答不上来了。
是啊,为什么发给他的信息明明只是说帮方辉送份文件,也没有交代地点,最后却让他看到,她在一个会所喝酒喝多了,并且房里还有一个他认识的男人。乱七八糟的说辞和画面,怎能不让他疑窦重生。
“南小姐在来的路上碰到一位同学,而那位同学是我集团旗下的资助对象。赶巧目的地相同,那位同学便央求南小姐送完文件陪她来感谢我。你知道的,既然是感谢,总归要举起杯子喝点酒的,可偏偏,南小姐忘了自己年纪小酒量差。”
谎话居然还可以这样掺真拌假地说。
南絮不可思议地看着半靠在门边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某人,彻底心服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