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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他踏过山水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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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说什么?”

“听不太清,似乎在喊一个名字,姓什么......叶来着?”阿德拧起眉头直起身子,向来没有什么情绪的脸上难得现出了些犹豫,“容先生,要不让医生来看看,这烧都退了人就是不醒,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会有什么问题,”坐在办公桌前假模假样工作的男人这会儿倒是没好气了,“你真当医生没有事情可以做,什么阿猫阿狗病了都得眼巴巴地赶过来?你有余力操这样的闲心,不如去帮着李副总跑一趟外省的工地,反正那里正好缺人善后。”

阿德偷偷瞟了一眼老板铁青的脸色,不打算跟这个受了刺激的男人一般计较,十分明智地把嘴闭上了。昨天晚上也不知道是谁看见某人昏倒了便慌得跟什么似的,电话里头根本等不及医生出发,一路将车飙倒130码以上,大张旗鼓地直接给人塞到了家门口。可怜那个老医生大约在容家任职这么多年,也没有见过这样的阵仗,请他下楼的时候身子都直打着哆嗦。又见容嵊一脸死灰色,还以为是他本人出了什么大事,当下就差没老泪纵横地哭道对不住容老太爷临走时的重托。一行人鸡同鸭讲地比手画脚地闹了半天,老医生这才弄清他的病人原来是容先生怀里那位被掩得严严实实的南小姐。

可惜啊,这南小姐就是个白眼狼,连昏迷过去了嘴里都不消停,一直喃喃自语地说着什么。起初听不清,自家这位老板还没有冒火,只当对方是个心肝宝贝似的小心抱着。后来烧退了想是有了些许气力,那些呢喃细语的话也渐渐由含糊变得清楚,他的脸色就不太对劲了,越来越难看不说,后来直接被气到去了书房,莫名其妙让人连夜从公司搬来了一大堆文件签署。可怜他这么一个打工人,陪着一夜没睡不说,还时不时要忍受明里暗里斜飞过来的炮火。

要依他说,这些都是老板自找的。

明明知道南小姐不是个好相与的,却又见不得别人算计她,还眼巴巴地将她领进门。偏偏心里又闹着别扭,一门心思巴巴指望南小姐能哄着他。啧,要那南小姐真是个会哄骗的角色,当初怎么可能气得他硬着心肠将人给赶跑了?现在可好了,人是弄回来了,还不是跟从前一样,南小姐那满心满眼装的都是别个男人,连生个病都不忘叫那人的名字。留这样一个人在身边,打不得骂不得还时不时给自己添点堵,赔本的买卖做了这些年了,居然也不腻?阿德索性不吱声,主打一个闭目养神纹丝不动,只在心里默默倒数。

果然,事不过百数的定律依然灵验,这才数到一半,那个装腔作势的男人已经恼羞成怒了:“不是说要去请医生吗?还愣在这里干什么?像你这样反应迟钝的猪脑子,我真就应该把你调到李副总手下好好磨练一下。”

他反应迟钝?他是猪脑子?

阿德心底冷冷一笑,真当他前雇佣兵的身份是用来摆设的?搁在这里,真是白瞎了一身出生入死的好本事,倒天天为些个儿女情长的事操碎了心,“医生已经候在门外了。”

容嵊楞了愣,反应过来后脸色越发沉得厉害,“既然医生都来了,刚才跟我啰唆这么久干什么?真打算在这混薪水?”

阿德百般无聊且又伸手敏捷地伸手接过老板迎面丢来的文件夹。啧啧,还是这样老套。刚退役的时候,人人都羡慕他运气好,不但进了容氏集团,还跟了一位据说是天纵奇才的老板。天纵奇才,骗鬼吧。鬼都不知道他到底多憋屈,一天天地看着老板耽于美色而不自知。还好容家没里皇位要继承,阿德悻悻然地想,不然这一定是位昏君。

有温热的东西在脸上重重地搓着,粗粝的质感抹过皮肤,就像是一层层细细的磨砂纸,疼得她几乎要叫了出来。南絮费力地睁开眼,好不容易等眼前魔障般的朦朦胧胧的雾气散退了,却正好被容嵊那双乌沉沉的眸子堵在凡视线可及的角落里,身体犹如软面一般,连伸出手将他的动作阻止的力气都没有。

原来,他在给她擦脸。

纡尊降贵的,可惜她担不起。

南絮有气无力地叹了一口气,怪不得觉得那样疼。他向来手劲大,又从来不懂轻重。记得两个人初初刚在一起,她的身上总是会落下有一搭没一搭的青紫,每次恰恰映在浴室里那面巨大的镜子钱,想躲都躲不开,一眼瞧去便是教人触目惊心的难堪。倒也不是他刻意,原本她就皮肤白,又是轻微的血瘀体质,稍稍重压便会留下痕迹。偏偏那时他刚刚食髓知味,最是停不下来的时候。有时被闹得狠了,她实在气恼不过地一脚将他踢下床,他倒也不生气,嘴里漫不经心地说着认错的话,下一秒却依旧是我行我素。

头也沉,重得像被人塞了块大石般,连微微抬起来都是勉强。她隐约明白自己大概是晕了一场,但也没有因此忘记他们之间的那场对话。容嵊这次决意是不帮她了,那就根本没有必要继续浪费时间了。时间哪里会等人,方家的人手脚快,多拖延一时想要翻盘的难度就越大。

半靠着蓄了好一会儿体力,打算下床走人。

没有出声的那个人却终于动静了,只将手里捏着的那块毛巾重重一甩,一开口就是冷飕飕的刀子,“怎么,还打算去找那个汪董?”

她张嘴便想争辩,却发现嗓子眼疼得厉害,犹如有块刀片在里头翻滚一般,割着肉裂开皮,不得不缓了一口气,“......该做的总要做吧,我比不得容先生生来就是福气好,事事称心顺遂。”

“那个汪董,你就那么信得过他?”

“也算是父亲生前的旧识,虽然在外头口碑是差了些,不过你也说过天底下的事情总得讲究个你来我往,断没有白白做工的道理。”

容嵊这会子倒是不气了,反正从昨晚到现在,气也给她活活气饱了。明明知道她向来是个油盐不进的主,没啥本事气性还大。他慢条斯理站起身,顺便将刚才那条泄愤般甩开的毛巾拾起搁在置物架上,好一会儿才似漫不经心地冷笑开了,“那你知不知道,你父亲的那笔高利贷是怎么欠下的?”

昏沉的头脑仿佛被人重重地锤了一下,闷痛之余瞬间清醒。南絮微微顿了顿,将半惊半疑的心思按照习惯藏了下去,只拿略微有点谨慎的目光地打量着眼前看似浑然无害的人,并没有马上做声。这个人惯来就会用这招,先是抛出一块光鲜诱人的饵,等着猎物迫不及待地主动上钩,届时,他再轻松收了手中那个细细的饵线,便是任谁也跑不了了。只是,这会子突然提起这茬,也不知道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她不想上当,也弄不清他的意图,只能按兵不动。

他却兀自缓着气笑了笑,还顺手给她倒了杯水,递过去:“也是凑巧,前几天外省的工地上有人闹了一场。原本都是些不能拿到台面议的,不过左右喝个茶也能了结的事。李副总正准备找人将他们给打发了,那些人大约为了自证清白,又求功心切,磕磕巴巴地捡着挨边不挨边的事情说了一大堆,倒是吐出了一件十分有趣的事情。”

她只能不动声色,镇定地接过那杯看起来就有点不怀好意的水杯,当是破罐破摔了,先讥讽一下对方解解恨,“你该不会不记得了,前几年你防我跟防家贼一样,这会子将工作上的事情说给我听做什么?”

容嵊却当没听见这句话,只继续道:“多年前有一位学院派出身的商人,在一次偶然的家庭聚会中,居然中意上了好友的女儿,这事说来可笑又荒唐,他自己也是要点脸皮的人,辗转难寐不知如何下手。后来却好巧不巧,那位好友实验室的一个项目资金出了点问题,他便乘机算得了机会,利用好友的信任以及对商业操作的无知,又借着内幕消息的幌子,诱着好友借了高利贷买股票,结果当然是输得血本无归。他原本是打了如意算盘的,等好友走投无路之时,自然就可以以救世主的姿态出现,届时,也不怕提的条件对方不答应。偏偏,他低估了好友的爱女之心,更算错了世事无常,好友激怒之余出了车祸,再好的算盘都落了空。本来就没有什么知情人,他也不担心事情泄漏。可惜,他不知道最后一次见好友的那番谈话被人录了音。当然,那个录音的人原本不是冲他去的,纯粹不小心将委托人的资料弄错了,机缘巧合而已。”

“嗯,这真是一个恶心又毫无道德底线的故事,亏得你也听得进去,就不怕平白弄污了耳朵。”南絮面无表情地拿眼尾余光扫了面前的男人一眼,却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胡乱地从衣帽间的架子上扯下了一条月白色的呢子裙,又翻出了一件压箱底的裘衣。就算他再如何冷言冻语的,外面春寒料峭,又刚退了烧,外头再裹件皮草总是好的,实在没有必要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真心劝你,有听这种破故事的时间,倒不如好好研究下怎么对付月底的董事会。”幸好他将她安置在之前她住的那间卧房,要不然还得穿着睡衣穿过长长的走廊去找外出的衣物,真是丢了气势。

也不知道是谁给她换的睡衣,如果是他,那便是她亏了。

半点甜头没有,平白给人看了去。

“果然,你什么都知道。”

容嵊见她一副反应平平的样子,简直又要被气笑了。

这个女人还真是有本事,倒是忘了,她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他不由冷笑一声,当真是半点犹豫都没有了。之前他还担心这个女人是犯了旧病,现在看来,很好,实在是好得很。“这么说来,当年那个汪董也来找过你,只不过当时你选择了我。这倒是怪不得了,如今遇上事了又想起他来了。我也真是好奇,你是打算以什么样的心态,去求这个算是半个杀父仇人的老头子?”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饭得一口一口吃,账得一笔一笔算。汪董那头根深叶茂,势头正盛,既然撼动不了何必自寻苦恼。”南絮转过身,脸上却是多一丝表情都是没有的,只一味淡淡,“可眼下就要紧的是不能让方绍出来。我母亲受了那么多的罪,他必须也要一样不落地受着......”她没有再说下去,大约是想到这件事情了脸上终于露出不耐烦,一副只想快点离开的形容。

偏有人比她的动作更快,无耻地利用身高差将她抵在衣帽间的死角处,“所以,你的打算是什么,利用完他再做些鱼死网破的事情?南絮,这样一来,你这些年的忍气吞声可就真是白搭了。”

可不就是白搭了,她只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可惜,没有那个命。

眼底的那点水迹到底被他恶毒的话给逼了出来。可他将话讲到这样的份上,原本就没有打算给她留多少余地的。

“那又如何,我也死皮赖脸求过你,你不是叫我滚吗?容嵊,我不是你,从小金金贵贵被人捧在手心里长大,我不一样的,早就在泥潭滚得看不出人形了。你骂我恬不知耻也好,笑话我也罢,境遇到了现如今这种地步,没有瞻前顾后,也没有什么过不过得去的,心里头那道坎一迈,人生在世横竖不过一闭眼的事。”

笑话她?

恐怕,他才是那个笑话吧。

“说得倒是轻巧,你的母亲,你也不管不顾了?”容嵊沉默了一会儿,在一团乱麻里找到了出口,不信她不在乎这个。

南絮就知道会这样,索性低下头去,翻找起出门要穿的鞋子了。偏偏眼前不争气地起了雾气,噙着冰凉,将落未落地,渐渐模糊了视线。最前面是一双黑色的小牛皮鞋,铮亮的金属扣上,堪堪倒影着她此刻的狼狈和躲闪。可她到底不能让眼泪流下来,曾经发过誓的,再也不能在他的面前哭,就在上次下定决心离开他的时候。

无论如何。

可以口不择言地激怒他,可以毫无底线地诋毁自己,但是,就是不能再在他的面前哭了。前车之鉴摆在那儿不是吗?等到他欣赏够了她的软弱的眼泪,精准地知道了哪里才是真正的痛处,只会随手在伤口上面插上一把软刀子。

他这个人哪里会管她的死活,更不会管她疼不疼。

她想起父亲去世之后的不久,有一次帮母亲去市场买鱼。当时路旁层层地围了一圈人,隐隐约约的间隙中,一个女摊贩子正在声嘶力竭地在喊着什么。离得近了,也多少听清了内容。大抵是在市场受人了欺负却没处说理,挨了打报了警最后也不知怎么不了了之,等不到想要的公平,于是就站在路边,一遍遍地将自己的遭遇哭诉给路人听。

南絮到现在还记得那个女摊贩凌乱的发,黝黑的皮肤,以及气得颤抖的身子。

可是,那样的痛苦,不顾体面地撕破脸皮了哭诉给了别人听又如何,这个世上本就没有什么感同身受。人群最终是会散了,顶多留下了一些含糊的眼神,以及尴尬的同情而已。

唯有自己不是吗?

舍了身,丢了骨,只剩下那颗心也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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