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透,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预示着接下来的艳阳天。
可萧云舟的心情就没这么好了,天知道他只是随手救个人,还能把自己搭进来。
阴暗逼仄的小屋挤满了人,汗臭、霉味各种气味混杂,令人难以忍受,萧云舟被反绑在潮湿的东南角,麻绳深深勒进手腕。
望着狭窗外渐亮的天色,他快将后槽牙都咬碎。
“我义父乃镇远大将军萧之荣,尔等速速——”
话音未落,领南谌两人上楼的蓝发男子开门进来,捏着一根金烟管挑起他下颌,丹唇轻启,烟雾喷洒在萧云舟青紫的颧骨上。
“唉哟,小郎君好大的威风,连大将军的关系都敢攀。”男子掐着腰,用烟管描摹萧云舟年轻的脸蛋,笑容轻佻,“不过在这云间来客,便是大将军亲至,也得褪三层皮。”
萧家清贫,萧之荣打下的战功都拿去供养中州的亲生子了,自己和萧云舟这个义子过得可能还不如七品官,衣物缝缝补补,着实和富庶挨不着边,男子不信也属正常。
时运不济,出门没看黄历,萧云舟嗓子都喊哑了,还是没逃过被扒得只剩一条亵裤的结果。
就在他以为今天得磨刀霍霍向国人的时候,尘封的柜门被人一脚大力踹飞,嘁哧咵嚓碎了一地,几个彪形大汉气势汹汹上前,隔着弥漫的烟尘虎声虎气吼:“谁在那儿!出来!”
“见谅,迷路了。”
能在这种腌臜地听见这样如清泉般纯净的声音,萧云舟几乎要落下泪来。
尘雾翻间,一道素白身影踏光而来,南谌广袖轻扬挥开烟尘,眉眼清冷如簌簌冬雪。
看见恩人正脸刹那,萧云舟惊喜的神情一滞,喉头哽住,错愕不已:“殿下?!”
南谌见到萧云舟也是一脸诧异:“小将军,你也在啊。”
单纯的萧云舟并没有意识到南谌在做戏,刚放下的心瞬间重新提了起来,焦急地让他快离开此地,去找萧之荣求援。
“你们这是?”南谌没动,犹豫四顾,目光扫过警惕的蓝发男人,“小将军,他们为何绑你?”
“一两句话解释不清,总之你快走吧。”萧云舟急得顾不上自己还被绑着,蠕动了两下想上来推他。
蓝发男人眸光深沉,到这时候八成是信了萧云舟的身份,但即便如此,他也没打算放走萧云舟,区区一个镇远大将军真的不算什么,云间来客背后可是平安王,北苍国最炙手可热的王爷。
“小郎君,您现在立刻转身回去的话,奴就当做没看见您。”
萧云舟冷得打了个哆嗦,清澈明亮的蓝眼睛满是恳求,黄澄澄的头发散在脑后,沾了污水,凝成一缕缕贴着脖颈,这辈子第一次如此狼狈。
石塑雕像如何,南谌就如何,坚如磐石一动不动,看样子铁了心要趟这趟浑水。
焦急无奈的萧云舟看着他那弱不禁风的病秧子身体,简直不忍直视,顿觉前途一片灰暗,不若杀将出去,之后再向义父负荆请罪。
“你倒是等等我,他死了又不关你的事,你着急做甚?难道你喜欢他?”
不用细听,这把嘹亮的好嗓子一定来自他多日不见的知己柯夏,萧云舟缓慢地眨了眨眼,试图理解“他”是谁。
人未至声先到,一连串酸不溜秋的质问砸下来,南谌耐着性子回:“不喜欢。”从听见柯夏的声音起,细看他的眉眼都柔和了不少。
萧云舟是个心细如发的,堂堂七尺男儿成日抱着话本子流眼泪,敏锐地察觉到这主仆俩之间形若陌生却亲密无间的气氛,自成一壁。
来不及想那些有的没的,萧云舟抻长了脖子喊:“柯兄!别过来,快去找我父亲!”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柯夏已经从衣柜里爬了出来,身上胡乱套着一件桃色春衫,动作豪放地撩开裙摆,蜜色胸膛忽隐忽现。
不难看,就是一言难尽,萧云舟不忍直视地偏开了头。
“我说这位什么奴,”柯夏趿拉着短靴晃到南谌身边,连连摇头,“我家公子体弱,可经不起各位磋磨。”
骨节噼啪声激起了萧云舟的斗志,他满怀期望地仰起头。
…………
“柯兄,你为什么躺下了?”
柯夏十分潇洒一甩头:“累了。”
萧云舟身上都是淤青,右胳膊扭曲地反剪在背后,脸颊高高肿起,红彤彤地发亮,饶是如此,他愣是没喊一声疼。
然而此刻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蓝发男人挑起南谌精致的下巴左右端详,眼神中是十足的满意。
云间来客只收异人,不过没关系,他谋生的手段就是“制造异人”。
“行了,先关他们两天。”
屋里除了南谌三人,还有两个紧紧相依的少年,低着头看不见容貌,浑身散发出死寂的气息。
*
天渐渐亮了,楼中陆陆续续清空,劳累一夜的小倌们拖着疲惫的身体聚在一楼大厅,脱得□□,满脸麻木,玉白酮体光滑莹润,没有一点疤痕。
蓝发男人站在楼梯口训话,措辞极尽恶毒,大意是警告小倌们不要生出不该的心思,若惹到客人,他一定会让他们后悔生在这世上。
藏在美艳外表下的,是比毒蛇还可怖的黑心肝。
每日清晨,云间来客都会有这么一场检查,把小倌们的尊严撕碎了、踩烂了,踢进粪坑永世不得超脱。
“大早上的,吵什么?”
沉重的朱漆红木大门被推开,走进来的是正值壮年的平安王,身材中等,肌肉虬结,凶相毕露。
他一进来,蓝发男人立马换上高兴的笑容,巧笑倩兮,扭起纤腰款款而去。
平安王烦躁地冲他挥挥手:“滚滚滚,没看老子正烦着吗。”
男人笑脸一僵,诺诺后退。
大厅正前方迅速摆好了桌椅,垫着珍贵皮毛,平安王酷爱奢靡之风,所穿也无一不是珍品。
不过平安王这次没有坐上去,他径直上了二楼,敲响尽头的一间房门。
里面随即响起穿衣的动静,不多时,门栓拉动,一张俏丽精致的小脸从门缝里露了出来。
见到此人,平安王下意识放松了紧皱的眉头。
美人打开门,侧身低眉让他进来。
他笑着掐了把嫩红的脸蛋,大步流星走向床帏之间。
“司空老弟,别来无恙啊。”
桃色床幔耸动了几下,男人意兴阑珊的声音随之传出:“愚弟还以为华兄不会来了。”
“害,别提了。”平安王叉开腿大喇喇在桌边的凳子上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后才一脸不忿道,“你是不知道,皇帝根本就是疯了。”
床幔里的人还在慢条斯理穿衣,精致浓艳的小美人赤足而立,顺从地走向朝自己招手的平安王。
此人并非异人,黑发白肤,十足的中州长相。
平安王粗糙的大手在他腰侧游走,兴味浓厚,但不知怎的,脸突然黑了下来,狠拧了一把腰间软肉,美人咬着贝齿流泪,没泄出半分声音。
“怎么样老弟?为兄没有亏待你吧,这可是为兄用尽手段才得到的尤物,送你了。”他大方一扬手,把美人推向床榻。
一只饱经风霜的粗糙大手从床幔里伸出,稳稳接住摇摇欲坠的美人,终于,手的主人也露了面。
剑眉星目,风流倜傥,左边唇角有一颗小小的红痣,耳垂钉着中空银环,足有拇指那么宽。
司空楚横轻柔地将美人放进床榻,拉下床幔。
平安王看得牙酸,一阵肉疼,但一想到之后的计划,又顾不上一个微不足道的美人了。
穿好长靴的司空楚横走上前来,坐到他对面问:“华兄此言何意?”
平安王毫无隐瞒地说:“钦天监那帮孙子非说五星聚是祥瑞之兆,劝说皇帝出征,我看成煦帝意愿强烈,我们恐怕等不到云昭国那边回信了。”
“无碍。”司空楚横给自己倒了杯茶,吹走茶水表面的浮沫,懒洋洋道,“你我联手,哪怕成煦帝现在出兵也无济于事。”
“也是。”
平安王放下心来,问起另一件事:“昨夜是谁去见的皇帝?为何不与我联系?”
司空楚横道:“是烛华。”
一听这个名字,平安王浑身都打哆嗦,也不追问了。
司空楚横斜睨着他发笑,揶揄道:“来之前,烛华还想当面跟华兄道个歉,看样子要泡汤咯。”
平安王赶紧摆摆手:“千万别,老子真怕了那小妮儿,让她祸害王宫里的人去吧。”
两人没就烛华这人谈论多久,话题转到了正事上面,眼看司空楚横准备掏出他随身携带的棋盘,平安王摁住他的包袱口长话短说:“今日是北苍国冬狩节,皇帝祭祀天地之后,会在巳时三刻前带领军马前往南苑围场。”
话音还没落地,平安王急匆匆地走了,他是成煦帝的亲叔叔,也是冬狩的重要成员之一,不能离开太久。
他走后,司空楚横沉了脸,面无表情拉开床幔,小小的人蜷缩在床脚,我见犹怜,美目顾盼生辉,黑圆的眼睛怯生生抬起来看向他,张了张嘴。
漆黑的檀口内,空无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