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点一点流逝,金乌逐渐西垂,到了傍晚时分,闻人杀紧闭的双眼总算缓缓睁开,眼中有精光一闪而过。那些被蛊虫释放出来的真气,大部分都已经被他吸收了。
见闻人杀出来,徐无鬼的精神就是一振,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问道:“闻人,你收功了?快!来打我一掌试试!”
此时,张真人听到动静后也走出了房间,经过一个下午的休息,他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听到徐无鬼这话,着实忍不住又白了他一眼:“闻人杀的功力已经更上一层,你怕是接不住他的一掌了。”
听得张真人的话,徐无鬼不禁围着闻人杀转了好几圈,口中啧啧称奇道:“噬心蛊居然还有这等好处,老神仙,你说那苗疆的龙教主手上可有这样的好东西,能不能也给我用一用?”
张真人再次翻了个白眼,背过身去,完全不想搭理这傻子了。
溯越看着徐无鬼的样子,也是无奈:“徐大哥,张真人曾经说过,噬心蛊就跟烟雨楼的无常神丹一样,也是以透支生命为代价的,也幸好蛊虫还未成熟,没有被鬼帝取走,这才有办法让它吐出一些真气来的。再说这真气,本身也是表哥自己修炼出来的呀!”
徐无鬼摸了摸鼻子,讪笑道:“那还是算了,徐某人还是老老实实练功罢。”
闻人杀轻轻一叹,苦笑道:“若是可以,谁也不想身上带着只蛊虫,日日提心吊胆的。”
想着身体里住了一只虫子,还一住就是十来年,徐无鬼就觉得浑身一恶,赶紧搓了搓手臂:“那倒是,想起来还怪渗人的。”
“蛊虫已经成功封印住了,只是现在天色已晚,也不好赶路,就等明日一早再出发如何?”
张真人说罢,踌躇地看了几人一眼,抚着长须慢慢开口道:“说起来,我们在游仙宫打扰了不少日子,眼下宫主也回来了,出发之前我们很该去道谢一番的,趁着天色不是太晚,就由我出面去一趟神女坪好了。”
闻人杀与徐无鬼两人都点了点头:“都是我们礼数不周全,合该如真人所言,我们这就与真人同去。”
溯越也道:“我也该回去准备一二,就跟表哥你们一道走罢。”
张真人听后,却是眼皮一抖,连连摆手道:“老夫与闵宫主有旧,由我一人过去就足以,你们就不用过去了,对了,溯越,不如你先留一会儿,你们三个年轻人好好商量一下行程,老夫只管跟着你们走就好,便不多言了。”
说完,也不等几人再开口,就脚步匆匆地离开了。
他这样反常的行径,怎能不令人起疑?闻人杀则与溯越默契地对视了一眼,都察觉到了张真人有事隐瞒,不过,他们也无意去探根究底。
只有徐无鬼挠了挠脑袋,一脸茫然地看着张真人离去的方向,不知老神仙这是又怎么了。
张真人一路飞奔到了神女坪上,见三人没有追来,这才理了理衣衫,背着手往主殿方向慢慢走去。
一路上,偶尔遇到一两个游仙宫的弟子,就上前问问路,也顺利到了闵天玑的住处。
可等到了地方之后,张真人反倒有些犹豫起来,伸出去敲门的手停在半空中,半天也没敲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颤颤巍巍地将手缩了回来,转过身去低叹了一声,连背影都佝偻了起来。
正要离去的时候,却听身后的门“吱呀”一声开了,闵天玑双手环抱在胸前,寒着一张脸看向张真人:“真人这是做什么来的?怎么门都不进就要走了?”
张真人身形一僵,速度极慢地扭过头来:“丫头……”
闵天玑冲他翻了一个白眼,就跟他对着徐无鬼时的表情一模一样,边往屋里走边道:“赶紧进来!”
张真人像做贼一般四下打量了一番,这才同手同脚地往屋里走,跟个被夫子训了的小徒弟一样,眼角的余光还偷偷瞄向前面的闵天玑。
闵天玑衣袖一挥,屋门就被带上了,她咬牙切齿道:“张真人,老神仙,这还是你一次上游仙宫来罢?哦……不对,这是第二次了,第一次是你偷偷摸摸送我来拜师的时候。”
张真人脸皮一僵,知道她这是还在怪自己,赔笑道:“丫头,爹爹这也是为了你好啊。”
他不说还好,一说这话闵天玑就止不住发怒,双眼一瞪:“为了我好?把我扔在游仙宫三十来年不管不问,你说是为了我好?”
张真人假笑两声,低声分辨起来:“丫头,瞧瞧你这话说的,爹爹每次来蜀地的时候难道不曾看过你?”
“那也不是来神女坪看的我!每次都是我偷偷摸摸地去见的你!”
“哎?这……这不是一有机会爹爹就来了么?爹爹也想来看看你生活的地方,可是爹爹怕呀,我怕你也像你娘一样被我连累得丢了命啊!”想到早死的发妻,张真人不禁泪湿了衣襟。
闵天玑也懂他的顾虑,可是此一时,彼一时,他怎么就转不过弯来呢!
“爹爹,我现在神功大成,已经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高手了,谁还能用我来威胁你!谁还能将仇报到我身上!”
张真人一叹:“好,就算别人动不了你,那你的徒弟呢?你游仙宫千千万万的门人弟子呢?你要不要护着她们,要是别人用她们来威胁你和我又该怎么办?”
闵天玑明白,娘的离去给了爹爹很大的打击,眼下看着他一脸落寞的样子,不由得上前一步抓住了他的手。
这双手已经很苍老了,不像他的脸一样,看上去不过天命之年而已。
“爹爹,你知道的,娘从来没怪过你的,她说过,治病救人从来不是错,难道因为别人的恶就要质疑自己的善么?”
谁料张真人听后,霎时泪流满面,连连捶着自己的心口,呜咽道:“可是我悔啊!若不是我乱发善心,将那妖人救了回来,你娘怎么会这么早就走了?是我折了她的寿,都是我的错啊!是我!是我滥发好心,是我做的孽,该死的是我才对,可为什么……最后却是蝉衣丢了命。”
闵天玑知道他一直都没有走出来,若不是娘亲弥留之时逼着他发誓不许寻死,不许埋没了自己这一身医术,他怕是早就跟着娘亲一道去了。
悬壶济世,踏遍大江南北,看遍世间美景,这些都是闵蝉衣的梦想,她此生再也做不到了,便由她的丈夫张三七去代替她一一实现。
除了唯一的女儿,这些都是支撑着张三七活下去的执念,他要用自己一双脚走遍大穆,要让发妻借着自己的一双眼睛,去看看那些她不曾去过的地方,借自己的一双手去救治她怜悯的贫苦百姓。
张三七日复一日的悬壶济世,活人无数,不仅仅是为了自己的良心,也是为了完成闵蝉衣的遗愿。
见张真人哭得不能自已,闵天玑只能强行捉住他的手,令他不要再捶打自己:“爹爹,这不怪你,娘不怪你,女儿也不怪你。”
“娘的仇,你早已亲自报了,爹爹,你应该放下了,娘一定也希望你能为自己而活着。”
张真人满脸泪痕,紧紧握着闵天玑的手:“天玑,不管是为谁活着,你爹我都已经撑到了这把年纪,又还能有多少日子?就是等哪天阳寿尽了,去底下见了你娘,料想她也不会怪我了。丫头,我张三七这一生,对不起你娘,也对不起你,你怨我也是应该的,是我没能尽到做父亲的责任。”
闵天玑知道他执拗,也只能叹气:“女儿拜入游仙宫那一年也已经十岁了,要是在普通人家,要不了几年便该嫁人生子,做他人妇了,爹爹把我养育到这么大,更为我找好了靠山和后路,怎么能说没尽到做父亲的责任呢?”
“女儿一直都懂爹爹的心思,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我的安危,所以我从来都不曾怨过你,只是遗憾不能陪着你罢了。”
听着女儿的温声细语,张真人心中酸痛难耐,多年压抑着的情绪在心间翻涌,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良久,张真人终于下定决心,他颤抖着双手,缓缓放在闵天玑的头上:“丫头,此去苗疆回来后,爹爹就不走了,剩下的日子,爹爹都陪着你可好?”
闵天玑不由得双眼一亮,叠声道:“爹爹,你说真的?”
张真人将眼泪一抹,长叹道:“张真人已经活得够久了,我总不能带着遗憾去见你娘,别到时候,你娘问起女儿来,爹都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讲。往后,张三七就只做神女坪脚下的一个老农了,还能陪你多久,就陪你多久。”
“爹爹说什么呢!你可要长命百岁的。”闵天玑如同小女孩一般朝着自家爹爹撒娇起来,她伸出小拇指朝着张真人面前一递:“那我们可说好了,你不许食言呐!”
张真人见她做出跟小时候一样的动作,不免神情微微恍惚。从前,他每次出门前,丫头都会跟自己拉钩,让自己答应她一定要平安回来。
那时候,蝉衣就会在一旁温柔地笑看着他们父女两个,等最后才会轻轻地嘱咐一句:出门在外,一定要多加小心。
“你放心,我很快就会回来。”
不知不觉的,张真人说出来跟从前一样的回答来,可现在,却没有那个回他一个“好”字的人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