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很快就熬好了,不需徐无鬼去请,张真人自己就掐着时辰过来了,待他将药罐挨个检查了一遍后,才让三人将药汁倒进了浴桶中。
药浴自然是要脱衣裳的,张真人和徐无鬼都是男子自然无妨,溯越和闻人杀虽然关系不同寻常,可毕竟还没有成亲,这种情况下也不好留在这里了,只得先行回了游仙宫去。
等溯越离开了,张真人便道:“你将上衣脱了,去浴桶里盘膝坐下,先将内力运行一个小周天。”
等闻人杀依言将上衣褪下后,便是见多识广如张真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只见他前胸背后都是数不清的疤痕,新伤盖着旧伤,狰狞可怕的样子和他神仙般的容颜简直是鲜明的对比。
张真人心想,难得的一个如玉郎君,这满身的伤痕可真是真是碍眼呀!幸好溯越那小丫头没有留在这里,否则,她看到就该心疼了。
闻人杀神色平静地坐在浴桶里,微烫的水温将他全身都熏略略得发红,运功之时,经脉之中的血液也流动得更快,将药性带到了四肢百骸。
这药既然能麻痹蛊虫,对人当然也能起作用,故而张真人手持银针站在闻人杀身后,在他头上的各大穴位处依次扎入,令他能一直保持清明。
等泡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闻人杀就察觉到身体里蛊虫的动作就不如之前活跃了,他能感受到蛊虫慢慢地在气海之中停了下来,不再在他身体中四处游走。
“你现在动用真气慢慢地将蛊虫裹住,慢一点,小心一点,千万别把它弄醒了。”
听到张真人的吩咐,闻人杀闭目凝神,运起一道真气轻柔地附在蛊虫身上,他功力深厚,对真气的运用也如臂指使,没过多久就将蛊虫的全身都裹上了一层真气。
蛊虫似乎已经陷入了沉睡,闻人杀这一番动作下来,它都毫无动弹。
见状,张真人也舒了一口气:“蛊虫已经成功入眠,接下来这六日药浴就是巩固了,等你用七层真气作茧将之裹住后,我再行针定住它,最少也能把它稳稳封住一个月。”
“只是蛊虫一旦被我封住,母蛊肯定会有反应的,那时候,鬼帝也就知道你叛逃了。”
张真人一根一根地将银针取下,眉间却是有些担忧。
闻人杀淡淡道:“只要来的不是鬼帝,阎王十二殿的人就不是我的对手。”
听闻鬼帝的名号,徐无鬼心痒难耐起来,摩拳擦掌道:“就算鬼帝亲来又如何?我们两兄弟联手难道还打不过他。”
张真人不禁停下手来嗤笑一声,上下打量着徐无鬼道:“你半点不懂中原武林,还敢放下狂言打败鬼帝?鬼帝无方成名于二十年前,他一现身江湖就遍挑江湖名宿且无一败绩,不是老夫打击你,你怎能和他比?”
徐无鬼瞬间来了兴致,眼神放光地盯着张真人:“哦?那他师从何人何派?用何种武器?”
张真人这时已经将闻人杀头上的银针取尽了,他边将衣裳穿上边道:“谁也不知他的来历,包括阎王十二殿的所有人,我唯一知道的就是,烟雨楼的主人是他的同门师妹。”
张真人也好奇地看着闻人杀:“烟雨楼主人……江湖中从来没听说过她的姓名,也没人知道她跟鬼帝有这等关系,这么说来,她的武功也很不凡了?”
闻人杀摇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她很少在江湖中现身,也从来没有人见过她出手。”
鬼帝和他师妹两个人都很神秘,但闻人杀待在鬼帝身边的这些年却隐隐觉察到,他们身后似乎还隐藏着另一个人,或者说是另一股势力。可惜,那股势力实在隐藏得太深了,他又不得鬼帝的信任,打探不到半点有用的消息。
若说阎王十二殿里有谁最可能知道那股势力的身份,那就只有鬼帝的亲传大弟子,十一殿阎王厉云了。
“那又如何,只要鬼帝敢来,我徐某人也不是个鼠辈,打上一场就是。”徐无鬼跃跃欲试道。
他天性好战,这次来中原一是奉了师父遗命,要去江南拜祭师父的父母,二则是为了闻人杀身上的噬心蛊,最后一样便是他听闻中原武林高手众多,想与之切磋一番。
鬼帝不来便罢了,来了,也正合他意。
闻人杀却没他那么乐观,沉声道:“我上一次跟鬼帝交手还是三年前,你可知道,那一战他只用了五十招就将我拿下了。”
徐无鬼不由得惊悚起来,连头皮都在发麻:“五十招?!”
要知道以闻人杀的实力,很多江湖上的一流高手都在他手下走不过一百个回合,可他竟然在鬼帝的手下撑不过五十招。
“我根本看不透他的境界,但我能确定,他绝对是我知道的人里面最强的。”
徐无鬼不由得想到了自己师父,他在师父手里也撑不了多少招,若是师父还在,不知跟鬼帝两个谁厉害一些。
张真人却觉得有些不对劲,问到:“既然鬼帝这样厉害,那他为何还要遍寻天下武功?就如同这次薛自在的事,他也是为了游仙心经才会出手。”
闻人杀轻声道:“所以我猜测,鬼帝的功法是不是有什么漏洞?不管是他种在我身上的噬心蛊,还是收集其他的功法,都是为了补全这个漏洞。”
“再不然,就是他想突破武道极限 。”
张真人摇头叹道:“鬼帝并非正派人士,行事也无所顾忌,既然如此,就更不能让他得到子蛊了,他若是在武道上更上一层楼,武林必定生乱,武林一乱,最后受苦的还是普通百姓。”
闻人杀听后不由得眼神一黯,他受父亲闻人安的教导和影响,自小也是以守家卫国为己任的,虽然十三岁那年遭逢巨变,这种传承也刻入了他的骨子里。
纵使不再对皇帝忠诚,可爱护百姓、保卫疆土的信念依然在他心中永存。
想起自己月前路过陇右道时,正好遇上的饥荒,闻人杀只觉得心中钝痛。面对天灾,富贵人家还有法子应对,可普通百姓将希望除了寄托在朝廷身上,都见不到一点光明。
他在刚踏入陇右地界时,给出过一袋子干粮和财物给借宿的人家,可到了晚上那户人家的老丈竟给自己端来了一碗肉,而那碗肉,正是老丈那个奄奄一息的两岁孙儿身上的。
他到现在还能想起老丈和孩子的父亲那又笑又哭的神情,据老丈所说,这孩子已经病得活不下去了,还不如忍痛让剩下的人吃了。
吃了,才能有一点活下去的希望。
他又问孩子的母亲呢,原来孩子的母亲舍不得孩子们受苦,早就自卖自身去做了菜人。无他,女人的肉价贵,能换的钱粮更多。
若不是他给出的那一袋子干粮,当日便轮到这病得快死了的孩子和老人家去做菜人了。
那碗肉,他自然不会吃,也不敢吃,可他也不能再往这家人心里扎刀,毕竟,他们是真的没有活路了。
要么一起死,要么死一个,让剩下的人再苟延残喘一段时日。天灾人祸之下,普通,就算他救得了一家,却救不了千万家一模一样的苦命人,所以那天晚上,他只能滋味难辨地离开了陇右这个人间炼狱。
就连徐无鬼也是一叹,他自大漠往中原来,又追着张真人在中原跑了大半年,一路上也算是见多识广了,不管是哪个国家的百姓,若遇上了什么天灾人祸,那真真是惨不堪言。
就像师父说的那样,世间万物皆蝼蚁,区别无非就是哪只蝼蚁大一些,哪只蝼蚁小一些罢了,而普通百姓,就是最底层最小的蝼蚁。
闻人杀想得则更多,若鬼帝的武功更进一步,鬼帝身后的那股势力,必定会借此在天下掀起一股腥风血雨。
张真人叹气道:“可惜我跟龙教主之间没有书信往来,否则也不一定要跑一趟苗疆了。”
“苗疆偏远,又非大穆领地,等鬼帝发现了子蛊的异常,不一定能追得上我们。”
徐无鬼也点了点头:“闻人说得对,六日后子蛊一封住,我们就快马加鞭往苗疆去找龙教主,除非鬼帝是神仙能从江南飞过来,不然他怎么可能追得上。”
张真人一想也是这个道理,难得的没有跟徐无鬼争锋相对,倒叫徐无鬼还有些不适应起来。
“不过,等闻人的噬心蛊解了,我一定要去好好的会一会这位鬼帝。”徐无鬼摸着下巴上的胡须畅想起来,眼神发光地看着闻人杀,“这一年多,我自觉武功的长进极大,依我看闻人你现在也不是我的对手了,要不要去院子里跟我比划比划?”
张真人一听赶紧拦下他,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你这莽夫!闻人杀这几日可不能动武,否则好不容易沉睡的子蛊就要醒过来了,要是出了问题,老夫可就撒手不管了!”
徐无鬼一听,眼中的光又暗了下去,遗憾道:“唉!早知道该先切磋一场的。”
“无事,等过些时日,我一定陪徐兄好好切磋一场。”闻人杀微微一笑,转头向张真人询问,“真人,不知这段时日我可能饮酒?”
徐无鬼好武也好酒,既不能陪他痛痛快快的打上一场,那便陪他喝上一回。
张真人无奈地摆了摆手,转身就朝门外走去:“随便你喝,只要别喝死了!”
见老神仙这副模样,两人对视一眼,不由得一起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