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溯越再次开口,赵拂意就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眼中又急又怒。
“我不同意,不管是你,还是师父,都因碧游神功的原因身子有恙,怎能去白白送死?要去的话……我去!”
溯越抿唇一笑,脸上竟莫名有些神性的慈悲:“这桩事,其实我才是最好的人选,也是最有可能成功的人。”
“师姐知道,我出自烟雨楼,其他的没学到多少,歌舞琴棋书画却样样皆精,由我献舞,不会有人看出一点不妥当的。至于碧游神功的影响……我只用这最后一次,一击即中最好,若是没能取得林贼项上人头,我也绝不恋战,在力气尽泄之前一定会尽快退走的。何况还有表哥与我一道,想必不会有多大问题的。”
话虽如此,赵拂意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妥,可若要让她说是哪里不妥,她又说不出来。
她暗暗咬了咬牙,心道师父有师伯师叔等人一道,不会有什么危险的,反倒是师妹这边难办。师妹嘴上虽然说的轻巧,但林长训的身边可是有鬼帝一干高手的,就算是出其不意的刺杀,也不容易得很。
“我也跟你们一路。”赵拂意思忖片刻,越想越觉得自己同去更好,“不是师姐自夸,我的武功虽然不如你,在江湖中却也有些名头,就算打不过鬼帝,其余人等我都有一战之力。”
溯越深感她的情谊,却依旧坚定地拒绝道:“师姐,我们是借着乐师和舞姬的身份去刺杀林长训的。”
虽然溯越的话只说了一半,赵拂意又怎么听不懂?
她心里细数了一遍,最终只能悲哀地承认,自己不论是乐器还是歌喉,再或者是舞蹈,什么都拿不出手。
若说能拿出手的,恐怕只有舞剑?可她舞起剑来杀气腾腾的,一看就不对劲,谁能放她近前。
赵拂意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后悔过,怎么这些年来就只知道练武,除了练武还是练武,怎么就没听师父的话,选上一两门乐器来陶冶身心呢?
见她一脸懊恼,溯越柔声劝道:“师姐的心意,溯越自然明白,只是此事事关重大,去的人越少越不易被叛党察觉,师姐跟周都督他们在潼关等我们的消息可好?”
“唉……我知道了。”话音刚落,赵拂意的眼神猛地一亮,”不如这样,师姐不进洛阳,就等在城外接应你们?想必周都督也不会连个接应的人都不给你们留下罢!”
周昝确实布置了人手在城外接应溯越他们,其中还有赫连老鬼跟了真和尚一干老熟人,不仅如此,宋敖对洛阳城中的地形和密道也熟悉得很,因此,凭他们两个的武功带着宋敖脱身出城不算困难。
既然师姐执意留下,那便让她留下好了,反正城外有赫连前辈他们在。
溯越便道:“周都督请了赫连前辈他们在城外接应我们,师姐,你若要留下等我们,不如跟他们一道。”
赵拂意这才展颜一笑,伸出手掌来:“那说好了,师姐在城外接应你们,你们一定要顺顺利利地出来。”
溯越看着她的动作一怔,尔后伸手与她一击,轻笑道:“好,击掌为誓,我绝不会食言的。”
适时正值深夜,叛军大帐之中却灯火通明,数名领军的大将皆聚集在张群山身边,商讨着明日攻占洛阳的事宜。
由于周昝等人退出洛阳来得太过突然,所以张群山接到消息的那一瞬间,还以为是自己听岔了,他黑沉沉的眼眸中精光一闪而过:“事出反常必有妖,蒋丞!”
“末将在。”蒋丞应声抱拳而出。
“你点齐八百人马,速速前往洛阳城中探查一番。”
东城兵力部署最薄,此时又正值深夜,谁也没想到洛阳会突然开城门,然后全军迅速往西北方向突围。
因此,就算叛军的反应再及时,也只抓住了大军最后面用来断后的尾巴,一通厮杀后再也追不上去,只能眼看着他们没入远处。
蒋丞带骑兵到达东城门附近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满地的血污残肢,远远望去,那高大的城门黑洞洞地开着,似乎是洛阳城在与人冰冷对视。
蒋丞微微皱了皱眉,听完此处守将的禀告后,眼神一厉:“你们就这样将人放跑了?他们不过是些残兵,兵械人马都不如你们,你竟然还能让他们突围出去,真是该当何罪!”
那守将心知是自己不得力才让人跑了的,只能苦着一张脸跪下,将头盔取下放在地上,以额触地匍匐下来。
守将虽然不说话,他身边的文书却跪在后边辩解道:“蒋将军,不是韩将军和我们不尽心,实在是洛阳此举毫无征兆,我们放哨的士兵也被他们派出高手提前解决了,没有预警才会应对不及,放跑了他们。”
“发点敌情后,韩将军已经拼死冲在最前面了,这……实在怪不得韩将军啊。”
蒋丞冷冷瞥了一眼这中年文书:“依你所言,本将军还得为他举功了?”
中年文书被他一看,鼓起的勇气一下子就散了,瑟瑟发抖地埋下头去,颤声道:“不敢……属下不敢……”
“是功是过,自有主公决断,本将军会据实上报。”蒋丞嗤笑一声,不再看他,只朝着自己的亲兵道:“随我进城一探究竟!”
骑兵如同一股疾风席卷而过,中年文书这才颤颤巍巍地抬起头来,和韩将军两个相携起身。
不过十几个呼吸,蒋丞等人就奔至东城门下,他抬手一挥,身后的八百骑就尽数勒马,可谓是令行禁止。
放眼望去,整个城楼一个兵卒都看不到,就算是陷阱暗器都没有一个,难道他们真的就这么撤了,白白放弃了洛阳?
蒋丞心中也如张群山一样充满了疑问,依着皇帝的心思,怎么可能下令将洛阳拱手相送,难道周昝他们竟敢不顾皇命,弃城而逃不成?可依着他们之前的抵抗,分明是做出了战至最后一人,不死不休的模样。
这其中,必定有诈!
“藏于马腹之下进城!”
蒋丞的命令一下,八百骑士瞬间侧身滑到马腹下面,军马常年接受调教,骑士的一个指令它们就知道该做什么,此时都小跑着,很快就进了城。
直到最后一匹马进了城,都没有发生什么事情,突袭、暗箭,一个都没有。
蒋丞重新骑上了马,身旁的副将压低了嗓子道:“好生奇怪,虽说现在乃是深夜,洛阳城也太安静了吧?”
蒋丞心中也是这样觉得,他虽然不曾来过洛阳,但洛阳乃是重镇,在攻打之前,其地图布局就已经被他烂熟于心。
当下一打马,就领着亲兵,直冲刺史府的方向而去。
大街两旁临近的里坊中,无数的百姓或是藏匿于某处,或是颤抖着抱在一起,皆是心如擂鼓,心惊至极。
这一晚上,厚重的步伐声,城外传来的厮杀声,再加上此时奔腾如雷的马蹄声,此声才灭,它声又起,令人连眼睛都不敢闭上。
就是前面几日的攻城再猛,夜间也能让人安歇片刻,哪里像今晚这般,直如颈上悬剑,不得松懈。
刺史府的大门也如同城门一样大开着,虽然不见一个人影,却有悠悠琴声从里面传来。
蒋丞知道,洛阳刺史宋敖乃是义父林长训曾经在长安时的好友,虽然多年未见,却也有过几封书信来往。
虽然前几日他不仅拒了义父劝降的信件,还在城头上大骂不止,但蒋丞心中对他并没有多少愤怒之情,不过是愚忠之辈而已,何必挂于心头。
可此时,宋敖这些动作,又是作甚?
蒋丞眉目微垂,令众人下马等候,自己则只带了二十名身手最好的亲兵入府。
循着琴声没走几步,就在空荡荡的院子中看到一名发须发白的老者正闭目抚琴,布衣木簪,不像个深居高位的刺史,倒像个乡下教书的老先生。
琴声无怨、无恨、无怒、无不甘,弹的也不是什么名曲,只是一首不知名的乡野小调,如同春日里初初化冻的泉水小溪一样,欢快流淌。
一曲终了,宋敖慢慢睁开了双眼,他心中也奇怪,这闯进来的叛军竟然这么沉得住气,还有心思等他弹完这曲子。
入眼的是一名三十些许的叛军将军,清瘦儒雅,在一群身壮如牛的将士中,如同鹤立鸡群。
见来的不是张群山,宋敖心中也放松了一些,那人狠厉如狼,性子又燥,宋敖还真是不想跟他打交道。
“可是宋敖宋刺史?刺史这是……在迎我等?”蒋丞微微拱了拱手,以示尊重。
宋敖心道怪哉,他怎的还忒有礼了?
可姿态不能毁了,他面上淡淡地看了一眼,将手拢在袖中,依旧跪坐在蒲团之上。
“周昝和冯简之已经跑了,我一个老头子也拦不住你们,不把洛阳拱手献上,又能如何?”说完,宋敖深觉自己此话有些不妥,似乎怨气重了些,又赶紧找补,“不过,皇帝对老夫又不好,除了打压还有什么?何况现在连兵都没有了,他的江山老夫做什么还要帮他守着?老夫跟你们主公乃是多年的好友,投奔挚友,弃暗从明,岂不快哉!”
蒋丞的眸中一动,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下四周,然后含笑道:“宋公果然是个通透之人,良禽择木而息,若是义父知道宋公愿意加入我们了,一定会很高兴。”
“你义父?莫非……”
宋敖心中唾了一声笑面虎,却被他口中的义父二字惊了一瞬,这第一个入城打头阵的居然是林长训的义子!
不是说林长训对这些义子宠爱得很么,张群山又不知洛阳是真的空无一兵了,居然就不怕这是个圈套,敢派林长训的义子来冒险。
果然,蒋丞肃容遥遥一拜,眼中全是尊敬和热切之色:“在下蒋丞,幸得义父青眼,正是他老人家座下的十三名义子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