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介低头看着你，他花费这么多功夫，才勉强在你的灵魂底色留下一点恨，转眼就烟消云散。

这显得他之前都是白费力气，不甘又好奇，“你就没有真正恨过谁吗？”连这种举刀刺杀的事情，都原谅得这般轻易。

这话没头没尾的，你不知道龙介是想问什么，还是纯聊天，但你是个很好的陪聊，认真思索过后，摇了摇头，“没有。”

仇恨太累了。

“为什么？”龙介真的好奇。他接触到的人，无一不是执念扭曲的，连他的产生也是如此。

极度的不甘和执念，让他迎来死亡和新生。

恨应该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了，难道不是所有人都如此吗？

“太累。那样的话，我不是得连自己出生都没见过面的父母都一起恨吗？”你歪头，生为孤儿，你没见过自己父母。

要因为自己现在有朋友，还可以自给自足的人生，去憎恨两个完全没见面不相干的陌生人，你觉得不划算。

“你不恨？”龙介语气有些异样，些许涟漪荡开他的心，像冰湖上一道很不起眼的裂纹。

“我恨他们，又有什么作用呢？他们不知道，即便知道也不会在乎。而我因为仇恨，得不到快乐，这是影响我自己的。”

就像你前段时间恨着富江，你在富江屡次生气难堪的时候得到短暂的快乐，可大多数时候，你都是不快乐的，尤其是得知他死掉以后。

这太累，太不划算，你不想做这些事情。

“你还真是……”龙介低头像是在想形容词，“吝啬啊。”

“我？”你指了指自己，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和这个词有关系。你对人都很大方的，惠子把你的行踪告诉富江，富江反复纠缠打乱你的生活，你都不计较。

怎么会吝啬呢？

龙介没多说，他见过的大多数人情绪像一个颜料桶，恨不得把自己情绪一股脑全部泼出去，而你只有一管，遇见一些人就挤出一点点，用完才能再挤一点出来。

足够吝啬了。

但也许，吝啬没什么不好的。

起码不会一直体会仇恨的滋味，因为投入的不够。

龙介打算放过你，不再给你灌输什么，控制你什么，反正你只要在他身边就好，他足够达成目的。

怪物有什么资格得到正常美好的爱呢。

他没有，那个富江也不应该有。

毕竟对方得到的执念和被扭曲成爱的仇恨，不比他少。

他们和丑陋的感情斡旋，在其中被裹挟纠缠，不应该被善待，不应该去得到，更不应该靠近由纪，把由纪牵扯进来。

否则，这些扭曲的东西很快就会波及到由纪，让她深陷其中无法自拔。你是这样的吝啬懒惰，不应该浪费时间在它们身上。

等毁了富江的希望，就放由纪离开……

这个念头出现，龙介发现他居然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希望成功。

他一向没怀疑过自己的胜利，此刻却感觉不到决心。难道他也不希望自己赢？可他似乎也不喜欢看见富江和由纪的大团圆结局。

那场面让他有点犯恶心。

倘若赢了，他就会放由纪离开，远远逃离这片感情的泥泞之地。

他似乎不想让她离开。

他在什么时候也被由纪影响了呢，连他自己都没发现。

由纪赋予他的东西太过吝啬，他后知后觉才发现这些不属于他的情绪，是由纪的。

等到发现的时候，他甚至连继续游戏的机会都没有，因为在刚才，他已经决定放过由纪了。

这段对话不了了之，小川明纪给富江举办了小型的告别仪式，你和龙介参与其中。

富江不喜欢拍照，所以没有他的相片，只是有一件他的衣服摆在那里替代遗像。

你觉得古怪。

毕竟你知道富江还活着，而且要多少有多少。而你在这里参加他的追悼会，以一个刚刚当两三天同事的身份。

好在这个仪式很快就过去了，你的异样感消失。

发生这种事，小川明纪痛心疾首，毕竟和富江有关的一切项目都直接没有后续，损失的利益让小川明纪痛上加痛。

她整理完情绪，很快给合作的项目合作商发去讣告，有一些正在推进的项目——小川明纪就这样盯上龙介。

你和龙介都有些懈怠，你是从仇恨里解脱，加上知道富江没有真正死亡，龙介也不会一直做模特的原因。而龙介，他留下来的原因就是为了刺激富江，现在富江被刺激没了，他也就达到目的。

可接到工作，还是要完成的。你打起精神，和龙介出发。

久违的白雾重新包裹住你们，只是眨眼，你们就省下小川明纪给你们的交通费，直接来到出差的城市。

这个城市的河鲜出了名的好吃。你落地就忍不住让龙介撤掉白雾，兴冲冲点了路边小店的菜，进去坐下等。

手机在衣服里烫得吓人，你才想起来它。这不能怪你，因为跟着龙介经常没信号，不知不觉你已经忘记手机的存在。

打开手机查看消息，是平台消息，各色红色的标记让你迟钝发生了什么。你点进去，才发现是你在樱花树下拍的照片火了。

[能把同伴拍得和鬼一样，也是天赋啊]

[这种亲密动作，绝对是情侣吧ww]

[这颗樱花树，该不会是xx公园的那一棵？真敢去啊。]

[那樱花树怎么了？]

[之前有人在那棵树被杀了，然后据说情侣去这棵树面前，回来一定会分手ww]

[所以贴主分手了吗？]

[舍不得分吧，虽然照片拍得很诡异，可从这手就可以猜到男朋友一定超帅的ww。]

[这拍照水平不说，贴主写的景色介绍让我真想去啊……]

[所以旅游业的员工应该快选一些好看的照片，给贴主配图，毕竟看了贴主的文字，我是真想去。]

……

你没想过就这样一张照片，居然能引发大家的讨论。

粉丝涨了小几千，快一万，吓你一跳。

你看看眼前的城市，拍自己碗里小吃的画面，然后龙介入镜夹菜。

角度很好，看着照片就有一种正在一起吃饭的错觉。你再次发出去，配上你对这个小吃的评价。

发送过后，你专注吃饭，不再管手机。

等到吃完，你发现惠子的消息，在问你怎么又跑到其他城市去。照片里的那只手，又是谁。

[十字路口的那位。]

你回复她过后，给她拍了龙介的照片。相机声音让龙介转过头来，有些诧异，“嗯？”

“拍张照片，反正你也要被拍摄的。”你给惠子发过去。

“他们拍不到的。”龙介的话让你停顿。

“那你还……？”明知道拍不到，还要答应小川明纪这份工作，你低头看聊天框，惠子发来三个感叹号，随后跟一句。

[十字路口的这位，长得不比富江差啊！]

从聊天记录来看，惠子能看见你拍的照片，照片里也没有什么扭曲鬼影。龙介应该是能被拍到的。

“我只是答应过来而已。”

问题是你们过来的目标就是为了拍摄。

“你不去拍了？”龙介是能被相机捕捉到的，毕竟你手机照片里他没有任何问题。

“去。”

吃完饭过后，你和龙介前往目的地，你才明白，他能不能被相机捕捉，是看他想不想。

摄影棚灯光通明，七八个大灯带着热量蒸发这里的每一个人。龙介站在灯光下，几乎要被灯光吞没的只剩下一件黑衣服。

摄影棚什么都没有。

但照片偏偏很诡异。

照片里浓厚的雾气把龙介包裹起来，若隐若现。可现实里没有雾气，就算有，这些灯光也足以照亮并烘干水汽。

怎么拍，都有雾气。

摄影师甚至把相机拆下来换了好几个镜头和镜片，于事无补。

但这些照片也不是一无是处，有几张雾气包裹着龙介的五官若隐若现，身材优势把衣服衬得尤为突出。

有点像雾都雨夜里出现的那种神秘又绅士的角色。

虽然龙介和绅士不搭边。

摄影师擦了擦汗，把照片发给自己老板过目。这种拍不到脸的事情，在他职业生涯里还是第一次。要不是灯光太热，他此刻冒的就是冷汗。

你在一边不停喝水，灯光中心的龙介连滴汗都没有，他那点轻微的嘴角起伏所展示的笑容，无端地让人心里不舒服。

摄影棚很热，可龙介的笑容诡异又锐冷。

越拍，你就越觉得工作人员的浮躁，他们几乎把心里的嘀咕写在脸上。

你不由得提心吊胆起来，生怕摄影棚的各位集体受到刺激自杀。

那一定会麻烦到小川明纪的，正常派遣模特拍摄，结果摄影棚所有人员离奇死亡，小川明纪的工作室肯定会受到影响。

你觉得这会给小川明纪带来麻烦，而不是摄影棚里的各位横死实在是无辜。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你骨头像结冰一样发冷。

龙介似乎心有所感，朝着你笑，和他对视的时候，你耳边还能听见他的笑声像把刀子往你耳朵里钻。

或许是在笑，同类的生命对你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你逐渐把自己和人类划分开来，并预判他们即死的命运。你拥有旁观的视角。

是什么时候开始，你觉得你不在这些被怪谈支配的人群之中。

又是谁，让你产生的这种想法。

这种在怪谈身边却笃定自己不会被波及到的傲慢，会让你无法回到人群之中。因为他们都是怪谈随意玩弄，生死不论的玩具，而你觉得自己不是。

你开始发冷。

无法回到人类之中，你只能和这些怪物更密切地打交道。你偏离轨道，远离自己的阵营。

而你发现的，太迟了。

迟缓到，哪怕眼前摄影棚所有人的命都陨落在龙介手里，你可惜的是这会给小川明纪的公司带来不少金额的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