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雾蒙住你的眼睛，白茫茫一片，连近在咫尺的龙介也看不清。几个眨眼过后，变成正常的白雾，能模糊看见一些东西。

“看来你现在也需要担心自己的恋爱呢。”龙介丢出来这么一句话。

似乎很没头没脑的聊天开场，你的大脑却能给予快速准确的提取——在你们初遇的时候，他也是对你说的这句话。

再次遇见的时候，他居然会重复初次见面的话语，要知道这对于擅长言语的人来说，是一种刻意行为。简直像是用他自己的方式在跟你说好久不见，你有些不可思议地想。

你真是被富江带坏了，觉得谁见你都喜欢你。你不觉得和龙介的关系，能让他说一句好久不见。

“什么？”好歹他刚刚把你从莫名其妙的追杀中带出来，你不介意回应他几句。

“被他拿刀追着行凶的感觉怎么样？看样子你完全被对方讨厌了。”

才怪。

那具身体的颜色极为矛盾，一层恐怖的爱包裹吞噬着一层冷漠的恨。

为什么每次他都能在你身边遇见这种奇特的例子。他越来越想把你收归在这片雾里，观察因你而起的各种案例。

如同黑暗里点亮一支蜡烛，吸引无数的飞蛾，而他的乐趣在于折磨这群飞蛾——扒翅，剥腿，用火灼烧，他会在这过程中品味到极致痛苦里仅有的一丝爱的回甘，那是他绝佳乐趣。

“不一样的。”你摇摇头，对他的挑事问题摇头。

“哪里不一样？”他居然有心情和你聊个来回，龙介低头盯着你体内平静温和的颜色，这证明哪怕经过追杀，你对外界的爱也无丝毫动摇。

面对这种事情你冷静得可怕，倒让人怀疑究竟没有感情。相比之下，背负的爱会精彩很多。它们围绕，纠缠，在你身边形成一个几乎封闭的保护罩，把其他人对你的爱都赶到角落。

“你很好奇？”你不觉得和他是可以畅聊感情的关系，尤其是他在语言上的把戏让你心生警惕。

如果是富江和人类是互相厮杀，算得上有来有往，还能彼此抵消，那么眼前这位是单方面的胜利——你还没有忘记那些当街自杀的女生，更没有忘记他曾经想让你抵掉别人。

那在你身体里时时扼住喉咙的雾气，最终是富江的血液吞噬的，此刻它们也在你体内流动咀嚼着呼吸的雾气，你能感觉到。

它们无比的小心和温柔，像是怕你因为今晚的事对它们生气。你可能在妄想体内的血液在替富江本人给你道歉，你居然在自己的身体里感觉到他的情绪。

他愧疚于对你的伤害，暴怒、委屈于自己的行为，焦虑于你们的关系会因此出现填不平的沟壑。

你应该病得不轻，替他做出这许多情绪来安慰你自己。但眼前你顾不上思考和富江该如何处理关系，龙介难缠的程度不相上下，而且近在眼前。

至少得从龙介手里逃出去，遇见状态还算正常的富江，才能揭开这一晚的谜底。

“失败的恋情，没有人不感兴趣。你爱他，他却对你这样无情，你就没有多思考些什么吗？”龙介话里有话。

“你想说什么？”你不发表你的任何情绪，只是一味提问他，以免让他对你的话语抓到把柄。

“入江由纪子，”龙介冰凉的手指替你整理奔跑时的乱发，注视你的眼睛，声音低而轻，”别原谅他，你要一辈子都恨他今晚做的事。”

不能原谅他，要一辈子都恨他。

龙介用着撩头发的动作和你近距离对视，他的瞳孔是一口幽深窄小的井，你的意识站在井边无力地坠入其中，黑暗和寒冷包裹你，浸透你的骨皮。

不能原谅他。

他想杀了你。

你对富江算不上极致的付出，可你捡回他们的残肢供养，富江的钱财你也大部分都花他们自己身上。他妄想动你的朋友，你都那样轻易的原谅。

明明富江才是那个引人杀戮的怪物，你都没伤害过他，他却反过来杀害你。说是爱你，其实口蜜腹剑。

不能原谅……

身体里的血液躁动起来，它们拼命地流通，在血管里恨不得尖叫，可终究无法发声——不能乱动，会不小心取代由纪的，那就再也找不到由纪了。

你对血液无声的挣扎并无察觉，只以为那是你满腔的委屈和恨意，才让身体热血上头。

龙介看着逐渐暴露出仇恨的你，满意笑问：“你的回答呢？”

你刚想开口，可身体却像在和你作对，牙关紧咬，喉咙也无法发声，身体的抗拒让你都忍不住颤抖。

龙介只是静静地站你面前，等待做你仇恨的聆听者，你要把自己的恨意说给他听。

你短暂地想过，就这样不问缘由地仇恨富江是否不妥。但注视龙介眼眸的时候，便什么也不想了。

无论如何，你都对得起富江，他今天晚上的追杀就是对你的背叛。

没错，是背叛！是他先用爱意欺骗了你，让你降低防备心，然后他再找机会杀你。

既然如此，你应该恨他。

“没遇见我的话，你今夜应该难逃一死吧，这也不恨吗？”龙介慢悠悠地给你的情绪添柴，他当然看得出来你体内怪物的部分在拼命阻止你，因为它们不想听见那句话。

可是——他偏偏就要你说出那句话，让你体内的怪物听见，也让那个追杀你的怪物本体听见。

他看得出来那怪物爱你，却不知缘由地杀害你。这真是送上门来的好机会，他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挑拨你们的关系。遭受如此劫难，你的心怎么可能没一点疑虑、恐惧，只要有，他就一定会成功。

这也不恨吗？

这还不能恨吗？！

你艰难地张开嘴，情绪像被催化生长的尖刺，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终于你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几个字。

“是的，我恨他。”

短短五个字从喉咙里如同气声一般挤出来。

方才躁动的血液一瞬间戛然而止，缓慢又冰凉地躺回血管里发呆。

龙介笑了，愉悦又赞许。

你说出口过后，身体的瞬间冰凉让你稍微恢复一些理智，你觉得不应该这样，可仔细想来你也未曾发现哪里不对。

龙介只是简单提问你恨不恨富江，而你基于富江嘴上说爱你，实则想杀你的行为产生恨意，一切都很合理。

没有错处。

富江对惠子一家下手的时候，你尚且愤怒到要和他决裂，难道此时自己遭受的一切，还要留恋他吗？

你该恨他的。

你找不到违和的地方。

你把这一切归结于龙介，虽然你的确恨富江，但龙介也曾想要带你神隐，你不应该对龙介放松警惕。

一定是这样，他们都不可信，不可亲近，你坚信自己的想法。

龙介看着你眼里重新浮现的警惕，不甚在乎。龙介目的已然达到，接下来只要你对那名为富江的怪物保持恨意，并且亲口再说一次恨富江一辈子，这场戏就是龙介最想要的结局。

他只要在这期间，把你收留在这片白雾里，保持并继续挑拨你的恨意，就足够了。至于你对他的防备——等你全身心投入仇恨的时候，他自然有办法解除戒备。

说完仇恨过后，你就好像失去一切的力气，加上你提醒自己小心龙介，便不再和他沟通，

你想要离开，龙介没阻止你，但不管你怎么走，白雾总能延伸到你身边，你知道没有他的允许，或者像上次一样有人指路，你是走不出去的，也就不再白费力气。

你跟在龙介旁边，雾气浓浓，分不清白天黑夜，你只觉得应该走出很远，也不知道富江是否还在那个街道上。

只是想到他的名字而已，你的心就像断掉的串珠，珠子碎落一地，在心脏里噼啪作响，说不出的难受。

你对自己都疑惑不解，难道就算被他杀，你也还是爱他？你不觉得自己爱意如此深重，疑虑重重，找不出原因，也只能罢休。

被你想起的富江，的确不在街上。

他持刀从房间到走廊一路追杀你，酒店是有监控的，值班人员立刻报警，警察们赶到的时候，他在用刀把自己钉在街上。

最奇怪不过的案子，最貌美不过的嫌疑人。

他对自己的行为供认不讳，却无法解释为何他的身体多处骨折，还用刀扎穿自己手掌，试图把自己拦在马路上。

走廊上一系列诡异的举动，还有他差点就要追上受害者却忽然双膝跪地不起，给予受害人一线生机。

他通通不清楚，并且连他自己都惶恐不已。

他一遍遍惊恐地说，“不是我，这不是我的身体！我只想杀了她，不想放过她！”

语气茫然又惊恐，美丽的脸庞却在笑。表情扭曲而诡异，控制不住地咧出嘴角，眼尾却还在流泪。

这怪异的行为举止，让警方怀疑他有精神疾病，可能不是完全刑事能力责任人，应该做精神鉴定。

这合乎流程的并且看似有益嫌疑人的鉴定，被这位貌美少年拒绝。他拒绝一切沟通，并且在拘留期间试图自.残。

由于还没有联系到受害人，嫌疑人精神状态也堪忧，警方只能暂时将这位少年单独收押。他情绪反复无常，甚至在被逮捕过后十几分钟忽然癫狂，想要抢械自.杀。

因此他被换上拘束衣，整天处于监控之下。

或许是对这位嫌疑人精神状态的担忧，亦或许是他长得实在让人喜爱，大家平日里对他的态度都十分包容，轻声细语，动作温柔。

尽管，他是一名当街行凶的恶劣嫌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