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米赛跑比较合适她。

比较合适。

合适……

周梨顺着齐言给的台阶下，却不想被推到一个更大的火坑里去。

老李带了周梨同学将近两年，清楚知道她的优缺点，听到齐言这话后，也是满意地看向周梨，“周梨同学，就你吧？”

皇帝诏曰，谁敢抗旨？

周梨仍然坦坦荡荡说着违心的话，“好的老师。”

说完充满嫌弃的目光瞄向齐言，他顺势对上，单手懒洋洋地支起下颚，肤色白皙，搭在桌面上的手骨节分明，静静轮流敲击，颇有散漫的意味，刚才漫不经心的语气丝毫看不出他是在针对周梨。

只是在普通的举荐同学罢了。

浑浑噩噩熬过这节课，周梨刚想拦住齐言好好说个明白，没曾想到他先走一步。周梨只好和白蔚棠一起出去。

周梨点开手机微信，打字发送——

周梨：【你公报私仇？】

对方秒回。

齐言：【怎么会？】

周梨险些气晕，刚刚在课堂上的故意举荐，所有人都历历在目。

周梨：【为什么故意举荐我？】

齐言：【认可你的才华，同学之间要相互欣赏，不行么？】

周梨：“……”

真是什么话都让他说了。

围观全程的白蔚棠暗自笑笑，“怎么，让你逞能去篡改请假日期，尝到甜头了吧？”

周梨一脸痛苦，“他怎么明白我就是故意想整他的？”

“齐言这种聪明人啊，实际上比谁都精明。”白蔚棠轻轻摇摇头，“你看你跟他接触了多少天？你又被他整了多少次？”

“我……”周梨无言以对，“好像确实如此。”

蓝天渐渐变为深色，街边路灯照亮夜空，偶尔有觅食的鸟雀悄悄飞走。周梨再次睁眼时天色泛起鱼肚白。学校广播通知全体学生下楼集合，楼梯间人头攒动，周梨和白蔚棠挤开人群，率先跑向操场。

周梨到达起跑位置。

“集合集合——参加冬季运动会的同学过来集合——”一声雄厚的男声吹了哨子，站在操场某个树荫下面，右手高高举起。

相关人员拿着跳高跳远需要的运动器材，正在另一个场所摆放。周梨一身休闲运动服，扎个高马尾，两鬓的碎头发扎不上去，只能堆成发穗在脸旁，她本就脸小，这么一来，更显得五官小巧精致。

白蔚棠在某个角落拿出手机，拉大焦距，素极致清晰，一缕阳光照在周梨身上，全身浮上一层浅浅的微光。指挥站在跑道侧面，口哨放到嘴边，猛地一吹——

开跑指令一下，周梨后脚一蹬往前冲——

周围的风穿过衣袖，白色单衣颜色渐渐被汗浸湿，周梨控制速度奔跑，花坛边梅花飘零几片花瓣。

旁边跑道上的选手像是打了鸡血，宛如脚踩风火轮，很快周梨落在中间，腰部挺/直，总有一种直觉，这次她拿不了第一，不过重在参与。

跑道拐弯处，周梨无意看见齐言坐在台阶上，余晖满天，勾勒出分明的五官轮廓，黑色校服长裤显得腿长，他口型微张，像是在说什么话，最后消散在空中。

不过周梨对上口型，悄悄说出口——

“加油。”

心中好像有一种莫名的力量鼓励周梨冲刺，到了末尾时蓄力一发，直直冲向计时老师所在的白线上。

周梨耳边的呼喊加油声不绝于耳，甚至激动的同学闯进来往跑道上挤，志愿者及管理老师手拿小旗往后撤。

此时选手们鼓足了劲，一股脑往前冲——周梨和同班女生不差上下，第二名的位置基本上由这两人来决定。临到末尾时，周梨猛地向前冲刺，第一越过终点线，受惯性影响往前跑了好几步。刚踩线的瞬间有足球踢过来，她防不胜防被绊倒在地。

场面一片惊呼，计时老师及时说出时间——七点二三。白蔚棠从台阶上跳下去跑来，扶起周梨，“还好吗？有没有磕伤到哪里？”

周梨瘫倒在地上，忽然咧开嘴笑，栗色丸子头没有扎起的碎发上淌过汗液，侧过身闻声抬头，对上白蔚棠急切的视线，“没有……我是第一哈哈哈！”

欢声笑语响彻天际。

冬季的天依旧寒冷，刺骨的风被暖光浸透，烈阳挂在空中，明亮的光线从体育办的门缝穿进来，周梨微微眯起眼，外面的天还是太亮了。体育办只有窗户透出须臾的光线，整个室内充满朦胧的氛围。

她跑完后和白蔚棠一起在这里歇歇，刚好面朝操场这方向有一扇玻璃窗，周梨直接坐在旧桌子上，白蔚棠将手机还给她。

“我拍了几张照片，老好看了！等会发给你！”白蔚棠靠在阴凉地，短发搭在耳侧。

“OK——”周梨顺手将手机切换成流量模式，微信上不断有未读消息弹出，她挨个回完消息后，手机屏幕微信页面右下角有小红点。

点开朋友圈，屏幕中央显示黑色方框，中央有一个熟悉的黑色头像。周梨指尖悬在手机屏幕上方，停顿半秒。

这不是齐言的吗？

周梨蹙起眉，怀揣着疑问点进消息框。

——【齐言 点赞了你的朋友圈。】

这句话映入眼帘后，周梨心底一沉，全身僵在原地，艰难地吞下一口口水。

她记得自己的朋友圈是设置了仅半年可见，而离上次两个月前在办公室抄作业被齐言狠狠讹了一笔钱后，她马上发了个朋友圈吐槽这件事。

点开具体消息，微信界面转变为具体朋友圈，周梨两个月前发布的内容展现在眼前。

【周梨：上学坐牢这么久第一次感到这么无语……怎么还有人在抄作业上面讹钱啊喂！】

周梨想再确认一下，视线扫过列表里同学的名字：白蔚棠、王梦洲、戚辛、齐言等等。

周梨：……

“你怎么不回复我啊？在看什么呢？”白蔚棠渐渐朝这边走过来，脸上带着不解。

“没什么，就是……”周梨故意拖了长音，勾起白蔚棠的好奇心，“干坏事被人发现了。”

“什么？”白蔚棠没懂她的意思，“什么情况？”

“你上次评论我的那条朋友圈，被齐言点赞了。”周梨重重叹了一口气，没等白蔚棠回答，窗外的光线照射/进来，略微刺眼，她偏头一看，“诶，齐言什么时候也报了跑步？”

透过玻璃窗，周梨只看到操场上不知何时站满了男子长跑选手，她在室内也几乎同感身受到热意。

齐言在跑道上做准备姿势，白衣黑裤，整个人显得清瘦又俊逸，吹起他的衣摆，稍稍上扬，露出精瘦的腰线。

很巧合，齐言的跑道和她的一样。

连位置似乎都重合。

却听到窗外一道尖锐的哨声——

周遭人声鼎沸，周梨伫立在此，明亮的眼眸如相机，精准对焦齐言一一他在余晖中意奔跑，挥洒青春，欢声笑语不断，旁人显得虚化不清。

她凝视了一会回头，似乎才想起来什么事情，手机弹窗显示有两条未读消息。

点开一看，是白蔚棠手机抓拍的起跑照片。女孩干净如天上的云，眼神坚定，起跑姿势稳当，一束光洒在栗色头发上，微微泛起金色，温温柔柔的气质从照片中溢出来，却给人一种蓄力一发的即视感。

照片中的女孩上扬唇角，查看原图，长按保存图片至相册。

周梨和白蔚棠回到班后，教室内并没有一如既往听到耳朵都起茧子的读书声，应该是运动会刚结束的原因，三两成群的学生坐在课桌上闲聊，时不时发出嗤笑声。

“恭喜啊！八百米第一——”一两个男生看到周梨走进教室，不清楚抱着什么心态，故意拉长腔说道，“你们两个第一还坐那么近，说好一起得的啊？”

周梨双手环胸，歪头盯着几个同班男同学，半晌饶有兴味道：“朕已阅，退下吧——”

说完她就抬起腿像是往前一蹬，有眼力见的几个人落荒而逃，刚才那句话久久萦绕在周梨脑海中，琢磨到了什么细节，回头叫住同学，“等下！你刚刚说，另一个第一是谁来着？”

“你没去看比赛吗？齐言啊，不是他还能是谁？”寸头男生说完就走。

齐言，就他？

他还能得个第一？！

周梨听了险些魂飞魄散，没想到齐言平常看起来高瘦肤白身子骨弱，没想到男子长跑中爆发力这么强！

八百米她跑到一半就累得要死要活，男子长跑距离更远，齐言直接坚持到了终点，毅力可佳啊！

“啧啧，没想到我们班的这个转学生，居然是个隐藏大佬，学习这么逆天就算了，体育方面也不给人活路。”白蔚棠轻轻摇摇头，走到教室后面接水。

周梨回到位置上，前几次齐言讹她都患有心理阴影了，但综合来看，第一一模考试拿了全校第一，第二运动会男子长跑也拿第一，凭这两项可以吊打所有班级，甚至隔壁附中，足以为高二四班争光。

估计老李想到这也是咧个嘴笑，以后评为优秀教师可不愁，天大的好运能让这等好学生破天荒来到这小县城，当真是祖坟冒青烟。

周梨从卓肚里抽出湿巾，擦擦脸上存留的薄汗，似乎是力气大了点，白嫩的脸颊瞬间变得粉扑扑的，像初春的樱桃泛了一点红。思绪再次回到谈论到的话题上，齐言有颜有才，怎么回来到这人人看不上的破小县城呢？

教室的玻璃窗正对着周梨，窗纱薄薄的一层，上午时开窗透气到了运动会结束也没有关上，天边云层厚重，遮住残留的金阳，操场上蒙上昏暗的光影。凉风从窗户缝隙吹来，掀翻课桌上的书本。

周梨下意识合上，再次抬起眼才发现齐言已经坐到她的斜前方，他经过高强度运动，仍然气质不减，腰背挺直，右手握着黑色中性笔写作业，身边是几张演草纸，纸上划满有力的笔迹。

“你们班运动会每个项目的第一是谁？国旗台下集合，三分钟集合完毕，快来领奖！”教室门被学生会成员推开，扯着嗓子喊了句，哄闹的教室瞬间安静，没一会儿就有人起哄让周梨齐言出去。

“啊——”周梨原地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朝着齐言打趣说道，“走吧，我们的学习和运动都为班争光的第一。”

齐言乌黑的眉梢稍微往上一挑，没有任何回复。

周梨唇角微微扬起，率先走出教室跑道国旗台下，大理石砌成的小台阶上，穿校服的学生会会长站在国旗台边，手拿话筒。

“运动会男女长跑第一上来领奖合影。”学生会会长拿着话筒说完便退下。校长及教导主任不远处拿着摄影机。

风中带有丝丝凉意，教学楼前的树木挺立，簇簇雪色带着融化的雨水挂在枝头。周梨长发飘逸，眉眼带笑，杏眼浮上一层淡淡的水光，她接过学生递过来的奖状，烫金字体折射出刺眼的光线。

身边齐言一如既往的冷淡，墨蓝色校服衬得肤白，下颚线清晰可见，他不笑时唇角微微下扬，也许是个子高的原因，给人一种疏离感，后排同学不自觉往后退几步。

“拍照了啊——”副校长吆喝一句。

周梨和获奖的选手们大喊：“茄子！”

身边齐言反应平淡如水，和周围的喊声热闹脱节，格格不入，周梨见状悄悄用隔壁肘碰他了一下，小声道：“齐言同学，你怎么不喊呀？大好的日子——”

齐言咽了口唾沫，一瞬间碰上周梨的视线，后者话音未落，他终于舍得开口，清冽的嗓音说不上是大喊，倒也说出了口：“茄子。”

周梨恰好回过头来看向摄影机。

镜头画面定格在一瞬间，彼时微风吹起地上的落叶盘旋上天，国旗呈现出波浪飘扬。

女孩的心绪绵延千里，凛冬的风裹挟阵阵凉意，奔向遥远的地平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