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南山深处,风雪未歇。
素女军白狼原大胜、斩金国大将耶律摩诃、林朝英以一剑之威震撼三军之事,不出数日便传遍天下。
市井茶肆中,说书人敲着醒木大声讲道:“林朝英一人一剑,斩将夺旗,金国三万精骑败于一万女军之手!”
听客中有人热血沸腾,只觉得素女军帮他们狠狠出了一口恶气。但也有老书生皱眉摇头:“女子不该涉军政。虽胜亦辱。”
年轻武夫惊叹不已:“这才是真本事!那金国完颜摩诃不是吹得天响?结果三招不过,剑穿心骨。”
但也有人冷笑:“武刀弄枪的男人婆,金国皇帝竟也肯娶?”
“应是打算先册封后圈禁,再慢慢驯服。”
江南书院内,士子议论纷纷。
“林女侠若愿入宫和亲,当可释万民忧,真义举也。”
“此言差矣,她若低头,便再无人信其剑能平不公。”
“可她真能拒得?靖康之难,金人掠宗女妃嫔过千人,至今无一返乡。她若执拗抗旨,怕连那仅余的宗女也要陪葬。”
女子坊间更是群情激昂,织女们偷偷传阅林朝英画像,赞其“身披白甲、剑如流星”,语多敬仰。
“她若真肯嫁,天下便又少一位我们能仰望的英雄。”
连深山中不问世事的门派,也开始私下谈论:“若金国真得此女,天下局势将改。”
所有人都虎视眈眈的看著林朝英下一步该如何走。林朝英看著眼前的宋国使者,冷笑一声:
“赵家小儿难道不知,从我举旗那日,便是自立为王,如今既非宋人也非金人。我要听哪个的话和亲?”
使者被她这一句噎得脸色微变,但随即拱手,语气沉稳:“主帅之志,四方皆闻。但林将军若真自立为王,何不立年号、建国祚、开户籍、颁律令?若一纸诏令便不能制将军,那将军为何仍听传言、受民意所扰?”
林朝英未答,只侧目冷看。
使者进一步道:“林将军剑可破阵,但剑难解人心。今日金国既以宗女为筹,明日便可焚宫屠城——这一纸诏命,恐怕是最后的和平。”
“靖康之难,金人掠我宗女、妃嫔命妇过千,至今无一归乡。她们苦候多年,如今终见一线生机。”
他语声低下,几乎近似哀求:“林将军,妳可有亲人?可曾想过若妳之妹、妳之女也困于敌帐?这一进宫,也许是妳一人赴险,却是千人归乡。”
林朝英眼神微动,却仍未作声。
使者长揖至地:“朝廷无力,是朝廷之耻。但天下女子之命,今唯将军一人能改。”
使者长揖至地:“朝廷无力,是朝廷之耻。但天下女子之命,今唯将军一人能改。”林朝英静默良久,终于抬手一挥:“送客。”
使者神情复杂,行礼退下。
次日清晨,林朝英登上素女军大营中最高的那座石台,望向远方旷野,声音如寒剑出鞘。
“自即日起,素女军拟建国号『斐』,定制度,立年历,设户籍,颁律法。”
此令一下,众人震动。
短短月余,林朝英便依言行事。她亲拟年号,自称女帝,以军政立朝。因男子士子多不为所用,她便封女子为吏,命能文识字者分掌六曹。
素女军中本就不乏识字女子,从医馆、帐房、谍卫中调派能书写者各司其职,而她麾下之人除新来者外,大多皆已入练气境,耳聪目明、过目不忘,学事记律远胜常人。
国祚草建,政体初成,一月之内,便见条理。
斐国官制仿自古制,设三省六部。上设中书省、尚书省、都察院,分掌政令、施政与监察。六部分为:吏、户、礼、兵、刑、工,各有尚书、侍郎、郎中等职。
因朝中无士子可用,林朝英征调素女军中识字练气之女,依才任职,并特设「女学监司」,广招民间女子入学识字,为日后择官奠基。
吏部主册籍与任免,户部司财赋粮储,礼部礼制典仪、亦掌诸学,兵部总军政,刑部设律审狱,工部则主筑城造械。
诸部尚书皆由林朝英亲自任命,其下有佐官助理,皆由练气女卒兼任。
自此,斐国雏形已具。
林朝英素白披风立于帐前,望着初成的军政机构,神色淡然,却如大山开脉。
“我之所立,不为谁开后路。”
她轻声道:“但既立此国,便由我来定规矩。”
翌日清晨,斐国第一道皇诏颁布:
“凡天下有才有识之女,无论出身贵贱、年龄贫富,皆可入朝为官。自即日起,女子与男子继承权并列,同享仕途与承宗之位,不以性别为限,不以族姓为拘。”
此令一出,天下震动。
金国朝堂哗然,诸王群臣纷纷请愿陛下严惩斐国“乱制之举”,更有人建议调兵十万以清患。但金主却冷笑:“她若真肯嫁,如今就不会称帝。”
宋廷更是风波不止,朝臣分裂,有人斥林朝英“僭越人伦,乱我中华”,也有人低声私议:“若真能救回宗女,何妨让她做一任女帝。”
读书人群体震惊与羞怒交织,多数不肯承认这是“正统王朝”,却也无法忽视她军政齐备、法度已成的现实。
唯妇女之中异常沸腾。女子之声从织户、灶旁、学塾、药铺、坊巷中传出。
“从来只有男人能治天下,现在我们也能了。”
无论是金国还是宋国,许多曾遭族亲夺产、夫家驱逐、父兄轻视的女子开始收拾细软,奔赴斐国。
斐国边境,几日内便涌来数百人投书求仕。有人衣衫褴褛、手写经义;有人双手茧厚,却能算帐排案;也有人自幼习武,自请守边。
未几,宋廷再遣使者至斐国,呈上皇诏,言词激烈,斥其为牝鸡司晨、逆乱纲常,强行称帝乃是对宗法与礼制的颠覆。
朝中文士亦群起攻之,有人痛陈:“林氏一人之妄,致使宗女不得归故里,是谓不仁。”
更有书生作诗传颂于市:“乱世女狂妄,忘宗忘国心。万千嫔妃困,谁为写归音?”
然翌日晨曦微明,斐国京城外一处高墙,赫然现出一首以剑气刻成的诗:
“君王城上竖降旗,妾在深宫哪得知,
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
字痕深彻石骨,笔锋森然,寒意透骨。读者无不色变,无人敢对诗言对。
此诗一出,议论骤止。
士子不再敢于坊间高谈阔论,书院之中默然无声,连传统论礼之师亦避而不评。诗中所言既指朝廷之屈辱,又揭宗室之懦弱,更将女子之刚烈与决绝一笔斩出,如今素女军不就是全无男子?
当年男子无用,连宗女妃嫔都保不住,如今换了女子,绝不会降。
京城之外,百姓围观那面刻诗之墙,传颂如歌。有老者泫然叹息:“当年靖康,城破而主降,妃嫔流离,今朝一女立国,竟叫两朝无颜。”
宫廷之内,宋帝震怒,却久未下旨。群臣纷纷请讨伐斐国,然兵部尚书却顾虑再三:“十四万人齐解甲,皆非男儿——此非贬意,而是实语。此等军势,非正兵可破。”
就这样,在三方朝堂无一敢先动手的情势下,斐国、金国、宋国陷入了漫长的对峙。
这一僵持,便又过了一年。
边境的风雪仍未停歇,金国与宋国在斐国周边筑寨屯兵,互防彼此摘桃,却始终不敢率先攻伐。朝廷内外叫战之声渐起又渐歇,最终皆归于静默。
斐国则在这一年间悄然壮大,耕田筑路、修渠建学、招才纳贤。来自各地的女子一批批进入斐国官署与学舍,原本空旷的新都,如今坊市林立,灯火不绝。
林朝英并未再出剑,却比任何时候都更锋利。
而天下也渐渐意识到,这个名为斐的国度,并非昙花一现。
一年来,斐国不动声色地吞并周边零星村镇,或以保护之名接纳,或以粮草援助换取归附,兵锋不显,声势却日渐壮大。其间与金宋皆有数次小规模冲突,但多止于边境争执、哨探冲突,动静不大,未引起朝堂重视。
等金宋两朝真正察觉异样时,斐国疆域早已由孤城孤军,连线成片。虽尚不足与金宋抗衡,却已自成一方,财粮自给,民兵训练有序,信念坚定如铁。
更难以忽视的是,斐国之中,百业兴起,市肆繁盛,女子为官掌兵不再是传奇,而是常态。那个曾被视为女侠的林朝英,如今已是一国之主,手中权柄、民心与利剑,缺一不可。
风雪之下,新秩序已悄然扎根。
——
终南山上,重阳观中,王重阳静坐于观后山石壁前,远眺北方。
他目睹林朝英起兵时尚觉事小,当她剑斩耶律摩诃时,他一笑置之;及至她面对宋使、断然拒婚,他眉头微皱。当她封国为斐,自称女帝,立法纳才、政权稳固之时,他却蓦然惊觉:
林朝英早已走到了他从未踏足的天地。
她不再是当年古墓前与他比剑立约的女子,不再是那个为一句“不娶”而拂袖决别的人。
他曾以为自己比她强——道心更坚、剑意更纯、胸襟更阔;后来发现比不过,便说“我不愿娶你,是怕输一生”。
如今,他才真正明白,他从未输于林朝英的剑,而是输于她敢走、敢创、敢改命的决绝与勇气。
她不再与他争,也无需他认。
王重阳望着远方风雪,久久不语,片刻后喃喃:“她已成帝,我还在山中坐观。”
他合上膝上经卷,目光微沉:“也罢。”
林朝英已非江湖侠女,而是一国之主,一位真正以万民为念、以铁血立国的女帝。而天下之中,若真有人可驱逐金贼、解民倒悬者,非她莫属。
他想见她,因为他已不愿再袖手旁观。
——
十日后,王重阳孤身北上,隐去名号,只带一柄木剑与一封书信,穿山越岭,直抵斐国边境。
素女军哨骑将他拦下,他报上姓名后,立刻有人通报。
然林朝英未召,只遣人传言:“昔日王道长于古墓有言,莫扰清修,今朝怎又欲来?”
王重阳不恼,只在帐外静立一夜,将书信置于青石上。
书信之中,他并未提旧事半句,只写:
“若斐国真欲驱胡安民,全真教愿奉斋戒之志、观中之力,为斐一臂。”
“世人言女不可为帝,我却以为,天下有志者,才可为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