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裴仕尘的眼里,虞谷秋是一位良师,于家庭而言,他也是一位好丈夫和好父亲。
所以裴仕尘实在是不能理解虞黔之对虞谷秋的恨意从何而来,不过他也清楚,这个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这其中必定有他不知道的因由。
那么今天,他就要搞搞清楚这个因由是什么。
他要搞清楚虞黔之到底为什么会这么恨虞谷秋!
“在我眼里,老师并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他拜托我,让我照看你,他担心你花钱大手大脚,每个月让我以工资的形式给你钱……”
看着虞黔之逐渐血红的眼底,裴仕尘像一个勇士一样,他坚持着说完了以下的话:
“你用着老师的钱,却又不懂感恩的诋毁他,甚至连我提一句他的名字都不行,虞黔之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真的很差劲!”
“我差劲?”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虞黔之冷笑了两声:“对,我是很差劲,但你知不知道你口中所谓的老师比我还要差劲一万倍!”
按着裴仕尘的肩膀,虞黔之一字一句地咬着牙说:“在你眼里,他是一个值得人人尊敬的画家,可是在我眼里,他就是一个虚伪,恶心,不折不扣的小人!”
“我之前就说过他是一个虚伪至极的垃圾!你信了吗?你听了吗?”
虞黔之质问着裴仕尘:
“但凡我说虞谷秋一句不是,你就要劈头盖脸的反驳我,你问我为什么?你向我要理由,那么我现在把理由给你!”
带着滔天的恨意,虞黔之直视着裴仕尘的眼睛,他给了裴仕尘一个理由,虞黔之说:
“如果我告诉你,我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有一大半的原因是来自于虞谷秋你信吗?”
“如果我再告诉你,虞谷秋他抛妻弃子!把原配妻子强行送出国关在神经病院里,你信吗?”
“他在外面装的人五人六,爱妻宠子,可回到家里是个什么狗样子,你又知道多少?”
“所以……”
放开了捏着裴仕尘肩膀的手,虞黔之站直了身体,他垂眸看着眼前的人:
“所以我说他虚伪,说错了吗?”
虞黔之的这一段话,带给裴仕尘的冲击不可谓不大。
他简直都觉得虞黔之口中的虞谷秋,和他所认识的虞谷秋都不是同一个人。
那样温文尔雅的老师,怎么可能会抛妻弃子?又怎么可能会将原配妻子强行送出国?还关进了神经病院里?
可是虞黔之脸上的表情又不似作假……
裴仕尘一时也有些凌乱了。
“你走吧。”本是想留裴仕尘好歹住一晚,休息一下再走,但现在虞黔之实在是没有那个多余的精力去招呼裴仕尘。
他不想和裴仕尘吵架,他现在只想一个人静静地待着。
走到门口,把门打开,虞黔之转过身来看着依然坐在沙发上没有丝毫起身迹象的人,提高声音又说了一遍:
“走!”
沙发上的裴仕尘还是没有动,虞黔之的耐心也很快就到了极限,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沙发前,拽起裴仕尘就往门口拖。
虞黔之的动作相当简单粗暴,裴仕尘被对方拖小鸡崽儿一样的拖着往前走,无论他多么用力地挣扎,都没有一丝要挣脱的迹象:
“虞黔之,你放开我!”
力量上的差距在此刻体现的淋漓尽致,无论裴仕尘怎么扑棱,虞黔之的手都不会受影响,那只手宛如铁钳一般死死地抓着他,没有一点儿松动。
连拖带拽的,裴仕尘很快就被虞黔之拖到了门口。
——不能就这么被丢出去!
一到门口,裴仕尘就手疾眼快的瞅准时机抓住了大门的边框,他死也不放手,用全身的力气在跟虞黔之做对抗。
“你让我走不是不可以,但是你要和我一起走!”
不是裴仕尘死皮赖脸的非要赖在这里,他也想回去,但是他不能留虞黔之一个人在这里。
留对方一个人在这里,他实在是放心不下。
“你脑子有问题是不是?”看怪胎一样的看着对方,虞黔之真的是不清楚裴仕尘到底是怎么想的。
假如对方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德行也就罢了。
可现在裴仕尘无比清楚的知道自己脑子有毛病,他还敢往自己身边凑,这不是怪胎是什么?
“刚才我说的话你没听到吗?我说我脑子有病,是个神经病,你是疯了还是傻了?不远远地躲开,往我身边凑什么凑!”
说完,虞黔之就开始掰裴仕尘抓着门框的手。
裴仕尘咬牙挺着,可他到底还是抵不过虞黔之的力气,眼见着他的手就要被强行掰开,最后时刻,裴仕尘的眼眶竟然开始泛起了红:
“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我才更不能一个人走,我走了你怎么办?”
裴仕尘不知道自己这是什么毛病,明明没有刮风,他却有种被风沙迷了眼的感觉,眼眶又酸又涩,简直莫名其妙。
“我走了,你又要把自己浸在浴缸里面淹死吗?”
说到最后,裴仕尘的声线都开始不稳了,他还清晰的记得那天虞黔之躺在满水的浴缸里,安静的像是一具已经离去多时的尸体。
那幅画面给裴仕尘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那种犹如千斤顶一下子砸到脑门上的感觉,他至今都无法忘记。
“我想你的记性不太好。”面无表情的开口,虞黔之就如一个没有情感的机器人:“我刚才明明说过了,我的死活与你无关,滚!”
随着最后一个字的落下,虞黔之掰开了裴仕尘抓着门框的手,他把人推出了门外,紧接着就要甩上大门,可就在这时,一条手臂突然就出现在了门与门框之间。
被推出门外的裴仕尘动作显然要比脑子快,他下意识的伸出手臂赶在门关上之前,就这样挡在了那里。
一声惨叫随之而起,裴仕尘感觉他的手臂都要被这铁门夹断了,明明只被夹了一处地方,可他的整条胳膊都被牵连的剧痛无比。
“你脑子进水了?敢拿胳膊挡门!”
裴仕尘的惨叫刚一叫出,虞黔之就迅速伸手把反弹回来的大门给稳住了,以免这破门再次给裴仕尘带来伤害。
看着眼前抱着小臂一脸痛苦的人,虞黔之实在是想撬开裴仕尘的脑壳看看里面都装了些什么?
浆糊吗?
要装的不是浆糊,谁会拿自己的胳膊往铁门跟前送!
虞黔之要气死了,他把裴仕尘重新拽回屋内,视线一直在对方被夹的手臂上打转儿,目光是担忧的,可他嘴里说出来的话却依然令人寒心:
“你是不是想死?怎么赶都赶不走!”
裴仕尘的眼眶里含着一包泪,这泪是疼出来的,也是委屈出来的。
他都疼成这样了,虞黔之还这个死态度,一直没有宣泄出来的情绪,也在此刻终于彻底崩不住了,他用那只没受伤的手狠狠推了虞黔之一把:
“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你这么差劲的人!我救了你,你非但没有感谢的话,反而还回过头来怪我!”
抹了一把通红的眼眶,裴仕尘攥紧了拳头,他继续控诉着虞黔之的恶劣行为:
“医院里你醒过来的时候,第一句话没问我累不累?也没问我吃没吃饭?睡没睡好?你怨我,怨我把你救了回来,可是凭什么啊?我欠你的吗?你这样对我!”
越说越来气,越说越憋屈,裴仕尘都十多年没有哭过了,虞黔之也算是有本事,他竟然能把自己生生气哭。
“你不感谢我救了你也就算了,现在我担心你一个人在这里,怕你出事,我担心你,你却还要不识好歹的赶我走!你自己说说,你干的这叫人事儿吗?”
裴仕尘的眼泪一下来,虞黔之就懵了,他眨了眨眼,无措的伸出手想要看一看对方被夹的手臂,可还没等碰上,裴仕尘就把他的手打到一边儿去了。
看着自己被打到一旁的手,虞黔之叹了口气,他沉默了片刻,这才重新开口:
“哥,你知道‘精神病’这三个字代表着什么吗?”
第一次,这还是虞黔之第一次把自己的丑陋剖开了晒在光天化日下:
“你知道‘精神病’这三个字有多么的折磨人吗?你知道和这样的一个我生活在一起……”
“需要承担多大的风险吗?”
从几个问句开始,虞黔之用不疾不徐的语气讲述着:
“你可能不太了解,但是我可以很明白的告诉你,不光是得病的人需要受折磨,陪在他身边的人也同样要受折磨。”
“这种折磨,这种风险,没有人想去体会……”
说到这里,虞黔之停顿了一下,他看着裴仕尘那双红透了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我为什么要赶走你?我为什么要跑?你已经被我掐着脖子伤害了一次,谁能保证下一次你会从我的伤害中逃脱?”
“精神病”这三个字被虞黔之一次又一次的说出。
裴仕尘实在是不愿意相信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这个好看到让人一眼就难忘的人,是一个人人避之不及的精神病患者。
“你只是生病了而已。”
裴仕尘不想让虞黔之自暴自弃到要放弃生命的程度,所以他说:
“你只要好好的治疗,就算是精神病又怎么样,世界上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得,那些和你一样的人,他们有的不也活得好好的吗?”
活得好好的?
是,的确是都活着,可哪里能好好的……
虞黔之本不想笑,但他实在是忍不住,他觉得裴仕尘的话天真,他也曾认为只要他好好治疗,乖乖吃药,他就会好好的,可事实呢?
事实……已经摆在眼前了。
“哥哥,十多年了,从来就没有好过。”虞黔之说:“真的就……从来没有好过,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