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醒。
裴仕尘用的是清醒二字。
他没有问“你醒过来了吗?”或者是“你终于醒了。”
他问的是清醒,虽然只有一字之差,但里面蕴含着的意思,却是天差地别。
虞黔之这次没有选择瞎扯淡,他没有那个力气因为他的异常再去扯谎了,也没有那个力气再去编那些听上去不怎么像话的谎话。
在静静地看了裴仕尘一瞬后,他点了点头,开口说话时,许久未被水滋养过的嗓子,发出了沙哑又无力的声音:
“嗯,清醒过来了。”
眼神虽然疲惫,但虞黔之的眼底却是清明的,裴仕尘在观察过后,心里面松了一口气。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重新坐回到椅子上,裴仕尘开口问道:“需不需要我叫医生过来?”
医生早就在早上的时候过来检查过了,虞黔之摆了摆手,之后他就撑着身子从病床上坐了起来:“医生已经来过了,我没有哪里不舒服。”
短暂的对话过后,是一阵相对无言的沉默,裴仕尘有好多问题想问,但又不知道要从何问起,一时之间病房里面静的,就只能听见墙上钟表走动时所发出的齿轮转动的声音。
许久过后,打破沉默的是一声来自于虞黔之的叹息,他在叹了一口气后,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让裴仕尘的火一下子窜到了脑门上。
他说:“你干什么要救我?”
虞黔之说人话的时候不多,但裴仕尘没想到他这么不说人话!
干什么要救我?这几个字一下子就让他怒火中烧,然而虞黔之的话并没有到此结束。
“呛水的滋味儿很难受,我经历了痛苦,抑制住了本能,可你却把我给救了?”
他的声音无波无澜,平静的像是在说一件跟他毫无关系的事。
“你救了我,不是让我所受的这一切都白费了吗?”
裴仕尘后槽牙咬的咯咯直响,他恨不能一锤头抡死虞黔之!
他之前还怀疑是不是虞黔之遭人暗害才会被淹在浴缸里,现在看来这哪里是有人暗害?这分明是虞黔之他自己在找死!
自己费了死劲才把人盼的醒了过来。
人昏迷不醒的时候,他甚至都用上了祈祷,国内国外的神他挨个祈祷了一圈儿,好不容易等人醒了,这小子却!
这小子却醒来第一句话就是‘你干什么要救我?’
这句让人无比心寒的话裴仕尘听了怎么能不气?
“你的意思是说,我吃饱了撑的多管闲事了?”
裴仕尘是个什么情绪都往脸上挂的人,此时的他拧着眉,瞪着眼,一副要把虞黔之活吃了的模样。
“你确实不该救我。”虞黔之垂眸。
裴仕尘:“……”
如果人可以冒烟,那裴仕尘想,他恐怕早已经被气得云烟缭绕了。
“你!”他你了一声,可看着虞黔之半躺在病床上的样子,裴仕尘硬是把这口气咽了回去。
算了算了,自己大人有大量,就不跟虞黔之这个不说人话的一般见识了!
……
下午两点半左右的时候,虞黔之就和裴仕尘一起出了医院。
其实医生并不建议虞黔之这么早出院,但无奈他一意孤行,只用一句话就堵住了所有人的嘴。
虞黔之说:“我自己什么毛病,我自己知道,就算要住院,我住的也不应该是这间医院。”
也许是真的累了,在裴仕尘面前虞黔之没有再避讳什么,他彻底不装了。
再次踏进家门的时候,从鬼门关里转了一圈儿的虞黔之,有那么些许的感慨。
他本来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再睁开眼了,可没想到裴仕尘这个突然出现的变故,硬是改变了这一切,把他活生生地救了回来。
这可真是……
按照常理来说,虞黔之确实是应该好好谢谢裴仕尘,但这声谢他现在是真说不出口。
回到家的第一件事,虞黔之就满屋子找起了手机,他早就记不清自己的手机被他扔到哪里去了。
茶几下面,桌子上面,沙发底下,虞黔之挨个都找了一遍,最后他终于从沙发的缝隙里找到了他那早就没了电的手机。
虞黔之在找手机的时候,裴仕尘全程都没有说过一句话,他就默默地站在后面看着对方找,紧皱的眉头没有一瞬是松开过的。
充电器比起手机来就要好找多了,虞黔之直接从客厅的行李中把充电器给掏了出来。
是的,从国内回来后他甚至连行李都没有打开。
给手机充上电,虞黔之一屁股坐到了沙发上,而裴仕尘也紧跟其后的坐到了他的对面。
两个人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他们就像是突然间不熟了一样。
虞黔之坐在沙发上每隔几秒就会按一下手机的开机键,明显是一副着急让手机开机的样子。
“为什么?”长久的沉默终于是让裴仕尘先受不了了,他无比严肃的问出了这三个字。
他在问虞黔之为什么一声不响地离开?
也是在问他为什么要做出那么可怕的事情。
对于裴仕尘提出的疑问,虞黔之选择了装听不见,他的视线始终集中在充电的手机上。
等他再一次按下开机键后,只听手机“嗡”的震动了一下,随后便亮起了屏幕。
“我给你订一张明天早上的机票,今天晚上你先在我这里睡一晚休息一下,明天一早你就走”
手机一开机,虞黔之就立马打开了订票软件,他一边说,一边在软件上找到了直飞国内的航班。
他不想知道裴仕尘是因为什么而大老远的跑过来找自己。
他只知道,裴仕尘不可以留在他身边,是真的不能留在他身边……
问题没有被回答,虞黔之还赶着让自己走,裴仕尘攒了一肚子的火终于因为虞黔之的这段话而被彻底点燃了。
“我说的话你没听到吗?我问你为什么要突然离开?又为什么要做那种可怕的事情!”
裴仕尘的语气很不好,这三句话他几乎是吼出来的,他需要一个答案,他不想再被虞黔之稀里糊涂的混过去了。
“明天早上7:30的机票怎么样?”
任凭裴仕尘情绪再激动,虞黔之依然是在自说自话,他就真的像是聋了一样,根本不理会裴仕尘的任何问题:
“会不会太早?你能起得来吗?我这里离机场稍微有点儿远,要不然订上午9:00的票,等你睡醒了,我再开车把你送到机场去?”
说这话时,虞黔之的头全程都是低着的,他一直在看手机屏幕,就在他马上要订上机票时,手里的手机突然就被人强行抽走,用力地甩到了一旁的沙发上,还弹了两下。
裴仕尘走到了虞黔之的面前,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坐在沙发上的人,话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你少给我装聋!回答我的问题,告诉我为什么?”
没有了手机,虞黔之终于抬起了头来,他仰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人,眼睛里面充满了复杂。
他抬起一只手,伸出了一根手指,用这根手指细细地描绘着裴仕尘的脸部轮廓。
“走是因为待不下去了。”
“死是因为活不下去了。”
虞黔之给出了裴仕尘要的答案,可这个答案明显不是裴仕尘想听的,于是他继续追问:“为什么待不下去?又为什么活不下去?”
没等虞黔之回话,裴仕尘想到了什么,在顿了一下后,又道:“在医院的时候医生问了我一个问题,他问我你是否有病史?”
医院里虞黔之的表现实在是不像一个正常人,医生有此提问也算是情理之中。
“那你是怎么回答的?”虞黔之问:“你是怎么回答医生的?”
“我说我不知道。”
裴仕尘没有撒谎,他的确是不知道,不过他也能看得出来虞黔之在医院里的行为,确实是与常人不同。
一道略显怪异的笑声从虞黔之的喉咙中发出,他眯起了双眼,神情像是一个正在引诱猎物掉入陷阱的猎人,语气之中尽是蛊惑:
“那你想知道吗?想知道我的病史吗?”
他微微直起身子,拉住了裴仕尘的胳膊认真的说:“我的确是有病,我想你应该早就有所察觉了,可是你为什么不能像以前一样,能被我轻易糊弄过去呢?”
“你为什么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呢?为什么非要逼着我承认!我就是一个神经病呢?”
虞黔之的手劲儿不小,裴仕尘被捏的胳膊生疼,但是他没有吭声,虞黔之的话还在继续:
“你知道我在你面前伪装的有多累吗?我走都走了,我不想祸害你了,你干嘛还要追过来呢?”
这一系列类似质问的话让裴仕尘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的,明明该生气的人是他,可虞黔之看上去却比他还要生气。
裴仕尘:“如果我不追过来,你就死了!”
“这和你有关系吗?”猛地将裴仕尘拉近,虞黔之扣住了他的后脑勺:“我是死是活和你有什么关系?你是我什么人?”
这句话不可谓不伤人,裴仕尘提心吊胆了好几天,不落好不说,反而还落了一身的埋怨。
裴仕尘觉得他们两个之间,现在颇有种农夫与蛇的感觉。
于是火被逼到了脑门上的裴仕尘,又一次的精准地踩到了虞黔之的雷区。
他看着虞黔之的眼睛,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了可以让虞黔之脑子打结失去理智的话。
他说:“你的死活确实与我无关,但是你别忘了,你是老师托付给我的,所以就算是为了老师,我也不可能会眼睁睁地看着你死!”
虞黔之现在的情绪本来就不怎么稳定,裴仕尘的话无异于是给火上泼了一瓢滚烫的热油。
他“哗”的一声从沙发上站起身,反手就把裴仕尘按到了他刚才坐着的地方:
“别他妈给我提那个死人!”
“为什么不提?”裴仕尘毫不示弱:
“你不让我提他,总得给我一个理由让我知道知道为什么不能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