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我该去哪里给它找大夫。
突然一道电光闪过,我想起中岛断掉的十个光秃秃的指甲。
谁把猫训成这幅模样的,在那之前,是谁把猫喂成这幅模样的。
我有些喘不过气,把两只手伸过去,跟猫一起挖。
那个坑很深,很深,能够吞没掉我的手臂到大臂中的位置,我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的,脑袋整个都钻了进去,终于摸到一卷纸筒。
纸筒里面进了些土,但好在里头的东西没有出问题。
我摸着背后那层覆背纸,眼睛发酸。
我没有当场把纸卷打开看里面的内容,而是先将这个深的坑给埋了起来,想要把一切都恢复原样很难,所以我又陪着猫在这里玩耍了一会儿,把四周都弄得一片狼藉。
青凛问我怎么回事的时候,我只说都是猫的错。
“猫老了,怎么还这么爱闹腾。”他问我。
我说可能是饿了,让他能不能去喂喂猫,我好累,想歇一歇。
他离开后我才将纸卷打开,我不是想要瞒着的,只是不想再多一个人承受这份苦痛。
中岛将一切都事无巨细的展露出来,她知晓宫司的野心,知道她的手段,明白那些前日还在说要想着如何如何后一日就突然消失的伙伴去哪里了,于是她从年幼就开始装疯卖傻,但又偶尔展露出一些微不足道的可利用处。她行踪不定,所以宫司无法在需要人利用的时候找到她,但是她又知晓,倘若自己一直活着,宫司永远只会十分小心谨慎的行事。于是她调教好猫后,就毅然决然的将知晓的一切埋藏起来,同时也埋葬掉自己。
我读到了中岛的绝笔信,她说:
【我不知晓这封信最后是哪个人读到的,可能是澄子,也可能是青凛。这让我很苦恼,应该喊丫头还是小子。】
【算了还是写丫头吧。】
【万一这个时候青凛还是穿着女装呢,那多不好。】
【对吧?澄子。】
【我知道第一眼看见这封信的一定会是你,若是青凛,他会选择先将信交给你。】
【笨丫头不会在为我掉眼泪吧。】
【拜托,收起你那些无用的眼泪好吗?我先你嘲笑一下。】
【不要把我的信打湿了,那些我搜罗起来的证据更不行。】
【如果让我知道你最后没有让宫司受到该有的惩罚,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我会把你揍的脑袋发昏。】
【算了,罚你一点都没有意思,你要是没有做到,我会去责怪青凛的。】
【所以你一定要做到啊。】
【我知道为了青凛你什么都会做的对吧?笨丫头。所以我第一次见到他时我就说,他会毁掉这里的。】
【所以,请你尽情的摧毁掉这里吧。】
【我不知道我的坟会在哪里,但是应该不是什么好地方,所以请你摧毁掉这里后帮我把那个瓶子带去海边吧。】
【瓶子里是我断掉的十根宝贝,怎么不算是我的骨灰呢。】
【一定要坚持下去啊,澄子。】
【最后,你知晓青凛的心意了吧?如果你还不知道的话,快去先告诉他你的心意吧。】
【中岛惠子绝笔】
我保留了中岛的绝笔信和装着她劈断的指甲的小瓶,看着上面隐隐约约的血迹,将两件东西一直都随身携带,其他的证据塞回了原先保存的纸筒里面,我将它们藏了起来。
现在它们终于都重见天日了。
我肉眼可见的松了一口气,一直到听完最后一个字。
宫司的表情很精彩,一直不断变化着,从惊愕,不敢置信,怀疑,震怒,到最后的虚无。
那是一张什么表情都没有的脸,只是她的身子再也直不起来,她瘫软在地。本该是她收获许多崇敬膜拜的高台变成了使她当众被揭开假面的处刑台。
我想她其实可能也忘了,忘记自己曾经做过那么多的事情,所以才会双眼空洞无神。
我的眼里早没有了愤怒,只有平静。
“宫司,以上,你可有疑议?”男子正气凛然的道。
宫司没有理他的话,只是呆呆的坐着,唯一的变化是没有最先前那份底气在了。
于是男子开始宣判着她的罪行,所举出的一条条律法背后,违背它们的代价已经足够花费掉一个人九生九世的性命。
我听见毛笔划过纸张的声音,是有人在当场奋笔疾书记录着一切。
等到男子大声的朗读完一切,宣称此事结束,要将人扣回狱中,周边才开始突然爆发一阵窃窃私语。
“天啊,这天底下竟然真的有如此之事,实在是从未听说啊。”
“罔顾人伦,罔顾人伦啊,我竟然听着此人说了这么久的长篇大论。”
“她怎么能行这些事呢,这可是神社啊!”
“我就说这种没有根基的野神社不可信,还是要寻那种有底蕴的,多年的神社,那里头去参拜才有效吧。”
“别说了,改日,不,明天我们就去其他神社参拜洗洗晦气吧,太可怕了。”
……
宫司听到男子宣告自己的判决时没有太大的反应,可是听到人群里的窃窃私语时她的表情开始变化了,甚至站起了身来。
“不许走!都不许走!”她走路很不稳,嗓子沙哑的嘶吼着,“都不许,不许去,不许离开!”
她突然暴起,手竟然直接穿过燃烧的火焰,抓起一块在燃的碳火,就往左方的人堆里丢,“不许走!不许走!你们死也要死在这里!我会,我会将你们的灵魂送去安息!”
碳火砸到了人的身上,很快局势就一发不可收拾,火焰引到了人的衣服上,那人还不肯当场把衣服脱掉,也没有原地打滚,而是不停的用手扇动,结果贪食的火焰不仅蔓延开来吞嗤掉他的衣袖,还有火星也被扇动的飞往其他人的身上。
尖叫,咆哮,哭泣,此起彼伏。
在本该肃穆的神社内,本应该进行着一场盛大而圣洁的的祭礼,它是为了祈福,为了祝愿百姓生活安定而准备的。
此时此刻,我想如果真的有天神存在,他一定会感到焦头烂额罢。
局面骤然失控,几个士兵想上台去先控制住宫司,却见她把台上所有的火焰都给推倒。
台上本身铺着一层厚实的毛毯,火焰连绵不绝,沿着台面扩散开来形成一个火圈,将宫司包围在里面,它们隔绝了士兵前行的步子,也阻断了宫司离开的可能。
火星子蹿的很高,空气都散发着热意。其实如今本该是偏凉的天气,但是大火有了足够的饲料,台上的毛毯为它一边规划好前行的路线,一边是它最忠诚的饲养者。
我看着宫司被火焰包围的模样,看不清她现在有没有感到慌乱。
我听见她在说什么,在撕心裂肺的嚎叫,可能还是在挽留着人们不许他们离开神社罢。
身边人的火势还没有熄灭,甚至愈演愈烈。
但是我不能停留在这里了。
我该走了。
此时此刻,身边没有人留意我的存在,背后的无数双眼睛都被烈火给焚烧,火焰是我最好的遮掩,而我知道,有人在等我。
于是我蹑手蹑脚的离开,离开这里,走上参道,我开始赤着脚疾走,脱下沉重的木屐,一边加快脚步,一边从头上扯下那些华丽的不属于我的装饰品,有它们在,我在人群中显得耀眼夺目,所有人都可以一眼瞧见我,但是独独没有自由。
所以我将全部的累赘都抛下,仍由它们掉落在地上,我顾及不了它们是不是会粉身碎骨,会不会变得残破不堪。
我要逃。
最后我的身上只留下最为重要的东西,中岛的骨灰还有绝笔信,除此之外,我一无所有。
在熟悉的拐角口,猫在那里等我,它的身上绑着我的纱帽。
我没有时间跟它告别,将纱帽从它身上摘下带在头上后就向外奔去。
我希望猫能够嗅到离别的气息,这样它就不会等待我下一次归来去摸摸它的脑袋。
……
我瞧见了鸟居,枣红色的石柱很醒人的眼。
我听闻这代表是神社的入口,进入鸟居后也代表着人类离开了世俗界而短暂的踏入了神长息的领地。
而此时此刻,我是要逃离神所在的居所了。
我跨过了鸟居,听见喧哗嘈杂的很多声音。
一匹喷着热气的骏马就在那里等候,马车外有一个带着草帽车夫,而马车上一双手将帘子掀了起来,我看见了青凛。
他已经久候我多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