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我看着桌上熄灭的烛火,发现它的长度和昨晚睡前的好像差不多,有点恍惚怀疑那是不是自己的一场梦。
“怎么了?”青凛看着我笑,我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
小岛南来得很早,我们刚梳洗完就看见她站在屋外,她进屋的第一件事情是看了眼神龛,看见上面插着一根正在燃的香,并且周边清扫的很干净。我感觉她心情不错。
她带着我们去殿内做了些简单的清扫工作,之后是带着去用了早膳。
我和青凛效仿着她的模样,掌心对着掌心合实,闭目静默了一瞬,才开始享用神社提供的食物。
进食的过程没有人说话,除了我们三人外,我没在神社里看见第四个人的踪影。
用过膳后小岛南将我们带到了另一间居所,她跟我们说今天给我们授课的不是她,是神社里的另一位长者,我们要称呼她中岛前辈,由她来教习我们他们的语言和基础的交往文化。
她告诉我们这是宫司大人特地嘱咐和安排的,也是我们必须要精通的一门课程,中岛前辈将会很严苛的对待。
我和青凛面面相觑,不由得有些紧张。
但现实和小岛南说的完全相反。
中岛不仅不严苛,她简直是个疯女人。
她一头长发乱糟糟的,打结的不像样子,身上穿着和我们一样的白袍,但是却正在地上爬行。
小岛南没有吃惊,只是清了清嗓子跟她说话。
说了什么我现在还听不懂,只知道在地上用双手双脚爬行的那位并没有停止,而是一边爬一边跟她说话,偶尔还会发出几声怪叫。
小岛南又说了什么,这句话很短促,只有几个音节,我猜测这喊的是中岛的名字。
中岛继续说话,爬着爬着就到了我们面前,她站起身来看着我们两个,一脸惊讶的样子,说了句话,又转成官话和我们说:“怎么有两个?”
嗯?
我眨了眨眼看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您忘记了吧,宫司大人说了希望您能培养出一对优秀的双子星。”小岛南也转成官话来和她配合。
她伸了个懒腰,发出类似动物的吼叫声,“哎呀,双子星都是要差不多的才叫双子星。”她拿手一高一低的比划了下我和青凛的身高,“哪里有这样的双子星的。”
她话语里带着嘲笑。小岛南耸了耸肩,说了什么,应该是告别的话,说完她就离开了。
中岛咧着嘴笑,和我们说:“这就糟糕了,我只准备了一份。”她的手指伸出来在我们两个面前飘忽不定的晃了晃,我注意到她的指甲留的很长,怀疑她是不是跟野人一样生活,所以从不修剪指甲。
“该给谁好呢。”她另一只手拿着张叠着的小纸条,“不如先和我介绍一下你们的名字?我觉得谁的名字不好听,就把这个交给谁。”
她慢悠悠的甩了甩小纸片,说:“这改名如改命,我查了好几天的古籍,哪个孩子想来改改自己的命格呢。”
中岛说话有一股神棍的范,我把青凛推到我的跟前,和中岛说:“他叫青凛,是我的……家人。”
我换了个方式去介绍他的身份,没有明确用有性别指向的字眼,那怎么能叫骗人呢。
“青凛,你好呀。”中岛笑眯眯地看着青凛,说:“你是个……了不得的孩子啊。”
我本来毫不在乎的态度一下子就转变成竖耳倾听,想知道她怎么说。
“叛逆的孩子,你可要小心些,不要把这里毁掉了。如果毁掉了……”她弯下腰眼睛鼓溜溜的转,“算了,就是毁掉了那个时候我也不在了。”
青凛被她弄得很无措,我赶紧把他拉回来一些,恨不得让中岛离他远远的。
这人果然不可信,鬼话连篇的。
“对了,那这个就给交给你了,和你的……家人的名字很般配哦。要好好感谢老师。”中岛挥了挥手,让纸片轻飘飘地掉下来,我伸出手去抓,抓了好几下都抓空了,最后纸片轻轻的落在青凛的头顶。
中岛大笑了一声,“青凛,好好加油啊。”
我从青凛的脑袋上把纸片取了下来,瞪了眼中岛的背影。
谁说这孩子不好了?
青凛没和她计较,凑过脑袋来看我手上的字条,上面用正楷写了四个字:清水澄子。
中岛又从里面大喊了一声,并且发出一些怪叫:“进来上课,听老师我给你们讲些好玩的。”
我把纸条重新叠起来,跟青凛肩并肩的走,不知道她还会讲出什么怪话,所以我们走的很慢。
青凛在和我窃窃私语:“为什么要改名?不能喊姐姐之前的名字吗?”他突然喊了声我过去的乳名。
莫名的羞耻让我捂住他的嘴,不许他这么喊我,让他赶紧忘记掉这个名字。
他一脸疑惑的问我为什么。
我说:“有一种被人大声念自己写的日谈的感觉。”
他问我什么时候背着他偷偷写过那种东西。
我说在你不知道的时候。
我对着空白的纸张出神,呆呆的回忆了很久都没有落笔,吸满了墨汁的笔发胀,我把笔尖的刮了又刮,刮了好几下都没弄干净。
我不太明白自己怎么又回忆起近三年的事情,可能是因为昨晚刚给青凛过完十岁的生日,他睡得迷迷糊糊的突然吵着说我晚上总爬起来背着他偷偷一个人写日谈,是不是防着他不信他觉得他会偷看。
我问他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他做梦梦迷糊了吧。
他说是我三年前跟他说的。
中岛老师突然出现在我背后,拿起我桌上的狐狸镇纸放在我的脑袋上,“唉,保持住,木头人。”
我把镇纸拿了下来,一脸无语的看着她。
“一个人上课魂都飞走了,我不应该准青凛的病假的。”她装作一副苦恼的模样,“我现在就让他过来吧。”
我很没有礼貌的刀了她一眼,说:“不要去吵他。我前几日的功课你都未曾看过。”
中岛豪迈地摆了摆手,说:“今日事今日毕,昨日事就叫它过去吧。”
我已经能够听懂并用她们的语言和她们进行沟通,但是中岛还是时不时会说出句莫名其妙的官话来。
到时间了,我收拾好东西,说:“我走了。”起身的时候腰很疼,我扶了一把,被中岛又嘲笑了。
我归心似箭,没空和她多拌嘴,先去找小岛南告诉她青凛病了,中午我把饭菜带回去和他一起吃。
小岛南还是那副做什么都淡淡的表情,说了句祈福的话,让我今天可以去殿内向天神祈祷,然后说下午的课斋藤先生有事,就先不用上了。
我忙着将食盒装好的同时也送了一口气。
斋藤先生是教授主要功课的老师,每日讲的内容都是神的教义。
这对于我来说苦不堪言。
我收拾完东西就快走回去,若非不被允许,我甚至想跑回去。
“青凛,你还好吗?”我用额头抵住他的,感受他一阵热意。
他想要张口说话,一开口就嘶哑的厉害,我发现桌上的水壶已经空了,就有点生气了,明明让负责清扫的杂役来时记得给青凛烧些水。
我把他扶起来,想起食盒里的汤水不是很油腻,就打开端来给他喝了些润润嗓子。
“姐姐……困……”他烧的迷迷糊糊的,我一时没扶稳脑袋就砸到我的腿上。
我把他重新扶起来,“别困,吃饭。”
“吃饭?”他一脸迷茫,“不是说给我煮长寿面吗?”
“昨夜已经吃过了。”我捏了捏他的脸颊,想让他清醒过来。
“是吗……”青凛靠着我身上,他的身体也在发烫,我勉强的撑着他,挤出一只手给他喂饭。
“唔……等会儿是不是还要去见斋藤先生。”他吞咽的慢,嚼着嚼着睁开眼睛,仿佛蒙了一层雾气,眼神里没多少光彩。
“先生今天有事,下午不用去了。”我示意他宽心,把碗筷放到一旁,把他拘束在怀里避免他滑溜着就躺下去了。“早上你没去,中岛一直在嘲笑我,她还用镇纸打我。”我向青凛告状,顺便给中岛泼点脏水。
青凛仰着头,眼神没有聚焦,看起来呆呆的,“中岛前辈……嗯中岛前辈只是嘴巴不饶人,姐姐别和她计较了。”
“那她还打我呢。”我听不惯青凛站别人那边。
青凛眨了眨眼睛,眼神里多了些笑意,斜着身子靠得歪七扭八的,“用小龙打吗?那我明天去把它扔掉,不给前辈这个机会。”
“不是小龙,是用狐狸打的!”我为小龙辩解道,但也意识到这样的事情根本就不能成立,对上青凛带笑的眼睛,我撇了撇嘴。
我们的镇纸是来的第二年中岛送给我们的,是一对,一条浅蓝色的小龙和一只翠狐。小龙长些,拿在手上可以当戒尺,翠狐就是圆滚滚的一个,只有半个手掌大,但是足够沉,压得住纸。
“今日的功课是什么?”青凛问我。
我说我不知道。
他一脸疑惑。
我:“我没心思听,早知道告完假就回来了,那样也不会害得你没水喝。”
青凛愣了愣,突然想起来什么,坐直了身体说:“姐姐离开后没多久,宫司大人来了一趟,让姐姐放课后去见她。”
我默了一瞬,“哦”了一声,兴致一下子就低了下去,不安的想宫司来找我是为了何事。
但我也没忘了另外一回事,我问他:“除了宫司大人外,打扫的杂役是否来了?”
青凛回忆了一下,说是应该来过的。
我生气的说:“怎么这么马虎,我分明让他给你烧些水的。”
青凛柔和的说:“应当是太忙了,我见他来去匆匆,估摸是有急事罢。”
才不是呢,我心里清楚他多是怕沾染了病气,连清扫的工作都是草草了事,庭中还有一小堆积叶忘记扫去了。
神社内的清洁工作并非单单叫杂役几个负责,而是所有人都不例外(除了宫司,因为她的事务实在太繁多),今日是他,改日就换成了其他人,这般偷奸耍滑的,我是真的有些恼,何况如此害的是名病患。
青凛搂了搂我的脖子,手贴在我的颈部,他好烫。
“用过膳再去见宫司大人吧,反正时候已经迟了,怪罪下来也是我忘了的缘由。”
我一声不吭的开始进食,心里面对未知是恐惧的。
和宫司大人的见面每一次都是压抑的,难熬的。
我为什么突然在心里对她喊敬称,我开始胡思乱想的吐槽自己,在私底下和青凛说话我永远只会拿职位喊她们的。
“澄子,过来。”她朝我招了招手,我走过去膝跪在她面前,这表示出一种臣服的感觉,是我对她的示弱,也是中岛对我的嘱咐。
中岛骂了我很多次,让我在宫司大人面前收敛些脾气,否则有我好苦头吃。
宫司其实不会动手,小岛南才会动手,在我动作做得不达标的时候,但是小岛南那是纯粹的追求完美,追求献给神的一切都要做到最好。
但是在宫司面前,我很难用一个词或者一句话形容她到底想要什么,很复杂。
“我听几位老师说了你最近的事,你做得不错。”她笑的很温和,我的脊背一阵阵发麻。
“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我一板一眼的回答道,就像一个提线木偶,我知道拉线的人希望我做出什么样的表情。
“今晚来和我一起用晚膳吧,我会叫千叶夫人来给你梳妆的。”她跟我客套完就抛出了正题。
我想到还在发热的青凛,但是我没有拒绝的余地,所以只能说:“好。”
她很满意我陪她上演的木偶戏,说:“跟着南好好学吧,她没几年能够继续待在神社里了,你知道的,我虽然想要留下她,但是她的身份实在很难通过筛选,信众也不会原因让一个平民居于祢宜的职位的。”
宫司的眼底是淡淡的同情和惋惜,她在为小岛这样一个虔诚的信徒却不能留下惋惜呢,还是为自己失去了一个好用的下手惋惜。
我在想作为被买进来的人,不应该比平民的身份要更加低微些,但我绝对不敢和宫司提起这种事。
惹怒了她,她会把我关进狭窄的黑洞里。
那里没有光,只能够听见水滴一刻不停的往下淌水。想把人塞进去其实很勉强,只能平躺着,稍微动弹一下就感觉到皮肉和坚硬的石壁在摩擦,跟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