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华尔兹舞曲之中，席渊顺着纪清的力道转了个圈。

比起刚刚的探戈舞，显然现在的华尔兹是纪清更加拿手的。

衣香鬓影华丽的舞会，悠扬的曲子，还有打扮的贵气，此时举手投足都优雅无比的纪清，无疑是十分赏心悦目的画面。

如果纪清此时的舞伴不是席渊。

曾经短暂地做过模特，身高也符合男模平均的席渊大多数时候都是人群中显眼的那个。身高刚刚摸到一八零门槛的纪清在他面前十分明显的矮了一截。

这样的两人，当席渊作为被引导的那个，优雅的舞步总是带上了几分别扭。

席渊已经数次忽略了来自不远处蒋嘉嘲笑的视线，而当他和纪清面对面随着音乐在舞池中快速转圈，他很确定纪清眼底的笑意是为了什么。

纪清是故意的，他知道他们两个在他人眼中的别扭怪异，但是纪清不在意这个，他就是想捉弄自己。

但是，看着眼底泛着笑意，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生动的纪清，作为被捉弄的那个，席渊丝毫没有不好的情绪，反而，很开心。

就这样和纪清拉着手在舞池转圈，席渊觉得他的心情也随着一圈圈的旋转逐渐飞扬。

而在每次交错的舞步中和自己对视的纪清，他愉悦的表情，应该和自己有着相同的愉快吧。

*

“满意了，纪先生？”

席渊和纪清没有再跳第三支舞，两个人在音乐结束后，把明里暗里的视线丢在身后，走到宴会厅的边沿。

席渊把一杯果汁递给纪清，笑问此时浑身散发着畅快愉悦气息的纪清。

“满意了。”纪清点头，还对席渊勾了勾嘴角，比起平时多了几分随性，“你这个舞伴，我很满意。”

“那我是你最满意的舞伴吗？”

席渊问，“别说你之前没跳过，任谁看到你之前的表现都不会相信你是新手。”

其实席渊更想问问纪清怎么这么会交谊舞，他知道自家大哥之前试图把纪清带出去社交，但是纪清从来没有下场跳舞。

不如说，纪清根本不知道躲出去到了哪里，只会在宴会结束的时候再出现。

“我不知道。”纪清回答，对着席渊歪了歪头，“毕竟我之前跳舞的对象都是打工地方的客人。”

在席渊想歪之前，纪清补充。

“是一个西餐厅，二楼有舞池，经常有客人想跳舞没有舞伴的时候找我。”

“毕竟，我也算是长的好看的服务员。”

纪清的回答，说实话，出乎了席渊的预料，但是，也像迎头一盆冷水，让席渊冷不丁清醒了很多。

毕竟，自从来了杭城，纪清的表现实在是太游刃有余，太像一个自小出身富贵的贵公子，他又满脑子沉浸在自己似乎对纪清有些异样的感情，以至于忽略了纪清其实根本是第一次踏进这样的场合。

他的过去，更多地是在母亲的掌控下，辗转打工生活。

他过去跳舞的记忆，可能也并不是那么愉快。

在席渊的面色微微沉下来之前，突然听到纪清的笑容。

纪清的笑容熟悉地，就和刚刚要席渊跳女步那样。

“你不会当真了吧？”纪清问。

这笑容往往意味着，纪清在捉弄他。

“哪有打工的地方不让服务员干活而且陪跳舞的？而且，我也没有在西餐厅打过工。”纪清在席渊无奈的视线里说着，“是席立大哥，以前他找人教过我，毕竟他对我走进你们的社交场合寄予厚望。”

这次纪清说的是真的，原来的纪清确实会交际舞，而且就是席立找人教的。

“虽然我没有在这里跳过，但是跟着朋友一起玩过，自然也就会了。”

不过，原来的纪清只是会，纪先生才是精通的那个。

曾经留学的纪清学会了交际舞，而当他回国，受西方影响，舞会这个新式的风潮也在标榜新派人士之中流行。

作为和他们来往的纪清，自然也是舞会常客了。

“我发现你来了杭城，比在家的时候坏多了。”听了纪清真的原因，席渊抱着手臂向纪清俯身，故意冷着个脸。

“那时候你多乖，到了这里就成了小骗子。”

“也许觉得我乖，只是你自己的错误认知呢。”纪清丝毫不惧席渊的压迫，慢条斯理地反驳，“不过好事就是，说明我们两个人的关系进一步加深了，所以你对我的了解又多了一些。”

以前自己怎么没有发现纪清这么会说？

席渊想。

但是他很快又反驳，或许他从一开始就发现了，毕竟他第一天见纪清，这人一番让他意外的话，反而打乱了他不领证结婚的计划，两人让结婚变成了事实。

不过那时候的自己确实因为对纪清没有存在感的印象，自动脑补了纪清软弱受欺负的形象。

但是，席渊也知道，他还是一直能感觉到纪清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乖巧。

毕竟，纪清可是能在医院毫不畏惧冲上去拉开持刀闹事的人，事后也丝毫没有后怕。

而且，他席渊，也不会对一个任人揉圆搓扁没有个性的人有耐心照顾，就算这个人有一张符合他审美的脸也一样。

此时此刻，或者更早在看到今天打扮漂亮的纪清的时候，席渊就认识到了，他对纪清不是见色起意。

而是一开始就被隐藏在那个平和外表下有趣鲜活的灵魂吸引，靠近。

然后到今天才惊觉，自己喜欢纪清。

也许是一见钟情，也许是日常相处中一次次被吸引后的心动，重要的是，自己真的喜欢这个人。

这样想着的席渊，看着自舞会下来后和自己站的很近的纪清，看着他含笑看着自己的模，突然觉得有种冲动自心底冒出来。

*

“还真是直白到，无法不看懂的视线啊。”

无人踏足的阳台，纪清拿着一杯水，想着刚刚席渊看自己的眼神，突然笑着说了一句。

说实话，纪清觉得要不是刚刚有侍应生不小心撞到席渊，把酒洒在他的外套上，席渊被迫去换衣服。纪清总觉得席渊下一秒会说出一些改变他们关系的话。

纪清其实有些不知道自己会如何招架。

是的，纪清当然能够看出来席渊最近看自己的眼神，那种与别人不同的温柔。

或者说，在那次夜里自己不小心翻进席渊怀里醒来，自己却没有被推开，席渊还轻柔地给他理了理头发，纪清就能感觉到，席渊对他们之间的距离，改变了。

在决定替原来的纪清履行和席渊的婚约的时候，纪清就清醒地知道，婚姻是个其他任何都不同的契约。

这种特殊的关系，很容易让人在意和自己有关的另一个人。

他和席渊之间，虽然可以是契合的朋友，也总是因为这种关系，有一种进不得远不了的微妙。一些看似平常的动作却会带来心绪的波动，纪清相信，不止是自己，席渊也有。

所以，他和席渊之间可能会因为这个婚姻发展出变化的感情这个可能，纪清也是一直有这个认知的。

只是，纪清没有想到这么快。

虽然出于多种考虑，纪清真的是以克制的态度和席渊交流的。但是，纪先生也承认，席渊会对他心动，也不能说自己没有责任。

毕竟，纪清也不是什么可以一屋一人完全耐住孤独的人，席渊又是他可以交流最多的。

好吧，在感觉和席渊关系稍微熟悉一点后，他更多自己的个性冒出来也有问题。至少真的纪清大概不会做什么扮猪吃老虎的幼稚行为，也不会因为觉得席渊纠结的样子有意思，忍不住想逗逗他。

“先生品性高洁，但是日常其实是个风趣的人。那些仰慕先生的人，一旦认识到生活中的先生，更是常常爱慕更深。”

此时，自己友人在报纸上吹捧自己到牙酸的话在脑海冒出来，纪清之前总是吐槽太过不实。但是如今看了席渊，纪清突然有些小小的反省。

难道自己真的有魅力至此？明明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教书匠而已。

就算有张周正的脸，也不过在初见的时候加点印象分，君子之间的交往，哪里是以相貌论处的呢。

“真是，如果让人知道我在想什么，就要嘲笑我真是个太过自恋的人了。”

纪清笑着摇了摇头。

不过，他倒也不觉得席渊明显对自己有了恋爱感情是什么困扰的事情。

这种刚刚萌芽的感情，能不能坚持到席渊告诉自己，纪清也不知道。

至于他自己……

曾经因为前路未知，他从来不考虑和人的爱情。而且，爱情似乎一直都不那么容易纯粹和长久，而他只想一辈子只遇到一个对的人，感受一次相伴走到人生最后的爱情。

那个人会是席渊吗？

纪清现在只想看着微弱的萌芽，难得做一个等在原地的人，走一步看一步。

“所以，宋原，弄坏我一件外套把我叫到这里有意思吗？”

正当纪先生想了会儿感情问题准备离开，就听到了感情问题的主角的声音冷不丁响起。

纪清悄咪咪探探头，发现席渊和宋原就站在阳台外的花园。虽然自己可以清晰看到听到他们，但是这两个人显然看不到自己。

自己应该离开的。

纪清虽然这样想着，但是还是双脚钉在原地，悄悄听着。

他先来的。纪先生理直气壮地想着。

不过话说，原来席渊的衣服是因为宋原被泼了水，难怪席渊换衣服这么久没回来。

纪清微微跑神，两个人的对话还在继续着。

“……我到底哪里比不上纪清？”

“啊，你这什么问题，和纪清有什么关系？”席渊因为宋原的话一头雾水，“我还没问你，你跟纪清都不认识，为什么一直针对他？”

“为什么你难道不清楚吗？”宋原此时的声音也比平时尖锐了一些，“而且他不是没有落了下风吗，反而，反而让我在老师面前出丑。”

“我看他就是故意的，就是为了出风头。”

席渊从被拉过来，一直都是不耐烦的姿态，此时更是猛地一皱眉头，“你如果不去招惹他，难道纪清会主动出来吗？”

“而且，正因为我清楚，才问你为什么。”

“我一直拒绝你，因为沈伯伯也一直给你面子，之前我身边不是没有其他追求者，为什么你只对纪清这么刻薄？”

席渊不是一个对感情拖拉的人，所以拒绝人一直很直白，唯有一个宋原是拒绝后还有很少来往的。一个是因为沈伯伯，另一个就是宋原其实是一个在人前很会伪装体面的人。

宋原看着面前的席渊此时完全不解，皱着眉不耐烦的样子。

他在自己面前一直这样，或者他在很多人面前都这样，所以宋原一直告诉自己，席渊就是这样的人。只要自己征服他，他就会改变了。

但是，一切在纪清出现的瞬间，都被打破了。

“是因为你看纪清的眼神，你对纪清的态度！”宋原终于忍不住说出口，“你从来没有对一个人那么体贴温柔，简直不像你了。”

“我之前对你的体面，是我觉得你就是这样一个对任何人都不假辞色的人。但是纪清的出现，让我意识到我错了。”

所以他疯狂地嫉妒，做出试图把纪清踩下去的行为。

“我这么做，都是因为我爱你。席渊，我爱你——”

“是吗？”席渊的神色冷漠的完全不像有人在对他告白，“我早就拒绝过你了，是你自己一直自说自话。”

“与其说你爱我，不如说你是爱你眼中虚假的我，爱席家二公子的我。”

“以及，我在这里和你说话，不是想听你说这些自我感动的感情。我只是为了跟你说一句话，别去打扰纪清。”

“如果你再做那种事，我会让沈伯伯认真考虑一下换个学生。”席渊讽刺地看着宋原，“你努力和文何交朋友，凑到沈家，然后又要追求我，你不会以为我真的不知道你要的是什么吧。”

“如果你自觉不再出现在我面前，我不会管你和沈家的关系，但是如果……”

席渊看着宋原瑟缩了一下，不再理会，大步离开了。

只是，他的内心其实有些烦躁。总是这样，这些打着喜欢自己旗号的人，总以为自己看不出他们为了什么，总以为他会随随便便被这种虚假的爱打动。

他已经厌烦透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