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真论起来,那帮男同学也没有那么难以忍受,毕竟欺负只持续到初中毕业。
并且之后姚曳遇到了方哲明,与应寄的那点不愉快他也就忘掉了。
在应爸应妈的努力下,姚曳甚至从阴郁的少年成长为温暖帅气的成年男性,唯一不变的,是对方哲明的执着。
“你是因为那个时候,才不选我的吗?”应寄问。
简单回顾过往,这是他一直想问却不敢问出口的话,他曾无数次笃定,假如当时一直护着姚曳,那笔记本上的主角必定会是他。
那么,现在被父母阻挠的,也会是他和姚,而非方哲明。
姚曳没有立刻回答,他其实也没有好好想过这个问题,但他认真思考了几分钟,然后说:“应寄,不选你的理由有很多,可是选他的理由只有一个。”
平平常常两句话,竟是在应寄心中落了两声响。
还是地动山摇的两声响!
应寄忽然无语笑了,他抬手抹抹脸,不甘心地追问:“我能知道理由是什么吗?”
“嗯……你们不一样,”姚曳想也未想,道,“就算你那时对我好,我也只当你是朋友、兄弟,”顿了顿,他话锋一转,“而且你太惯着小狗了,总是偷偷喂他吃烧烤,上次把狗灌醉的也是你,”说着说着,姚曳开始数手指,“还有你这人胜负欲太强,打牌打球打游戏,赢了你就不高兴,还有还有,你喝多了特别啰嗦,逮着谁就跟谁说你前女友的事……”
此刻,应寄是真的无语,他听姚曳数落他数落了足足5分钟。
那真是连死也想不到的细节也被翻出来说——“还有我喜欢的漫画你总说不好看,给我推荐的我又看不懂……”
眼看5分钟即将打不住,应寄赶忙摆手:“行行!剩下的以后再说……那他的理由呢?”
“我喜欢,”姚曳从埋怨中抽身,重新正色道,“因为我喜欢他。”
喜欢他,想得到他。
“就这样?”
“嗯,就这样。”
“……”
陡然间,应寄突然记起新城区的总店,那只被封存在玻璃橱窗里的雕塑手。
那是他回老家刚开艺术中心不久后教人完成的作品。
姚曳晚上关了店偶尔过来艺术中心玩,当看见桌上被捏成各种各样形状的陶泥后,便立刻产生了兴趣。
大学里应寄学的是油画,但他也辅修过两年雕塑。
于是老板亲自下场教,教姚曳如何捏陶,如何塑形,如何从骨骼到纹理细细刻画,讲得很专业,知识输出媲美美院专业课。
然而姚曳什么也没听进去,两眼一闭就是干。
第十次后,应寄终于看明白他捏的是只手,手指弯曲得很怪异的手,不符合人体结构的手。
之后的2个月,那只手做得越来越像,虽然在应寄看来结构仍旧不及格,可是拿给中心的学员看,学员们个个都惊奇地夸。
夸这只手做得巧,做得栩栩如生。
最后的成品还算满意,被应寄锁进陶艺室橱窗当作中心的优秀作品之一。
那时,他完全没将这只手同什么人挂上等号,他以为是姚曳照着自己的手捏出来的。
如今回头再想,原来一切早就有迹可循。
“所以你不要再把注意力放到我身上,好好经营自己的生活,我也不想总是躲着你,那样怪没意思的。”姚曳最后补充道。
应寄释怀地笑笑,仰头轻撞了下后脑勺,然后问:“那你们准备怎么办?”
静静思考了很久,姚曳说:“我想,请你帮个忙……”
乔巴出院前,方哲明再没捞着同姚曳单独相处的机会。
应妈妈看得很紧,经常去宠物医院查岗,中饭、晚饭也是由她和应爸爸轮流送。
方哲明在酒店临时开了房,但他不去住,只是每天过去洗个澡换身衣服,然后再开车去医院门口等。
见姚曳带着狗坐上应寄的车,他就在后面跟,跟到老房子看见人回了自己家才肯罢休。
也不知道姚曳如何说服的应妈妈,最终人没住到六楼。
就这么磨了一个星期,袁效打电话来说公司有急事,叫他回去处理。
方哲明到底不是百分百的恋爱脑,他知道应家一时半会说不通,自己留在这里也是徒劳,于是给姚曳发去消息,说要暂时回上海几天。
那边说知道了,叫他路上小心,到地方再发消息云云。
其实这几天下来,他的心境倒没有刚开始那般焦灼。
应爸应妈作为姚的家人始终都要知道他们的关系,他自己从小和方初不熟,不管也就不管了,可是姚曳不行。
继而他联想到两个人的将来,他从未认真思考过的问题。
以前同样的事他总习惯用钱打发,如今别说是钱了,就是别人反给他钱,他也绝不分手!
可是爱不能光用想的,或是通过干巴巴的嘴讲。
一直以来,他都是被姚曳追着跑的那个,现在,该他回头追姚曳了,即便付出所有,他也心甘情愿。
元旦前,闪星的工作告一段落。
方哲明驱车返回S市,车上堆着他在上海买的礼物,相比上回的匆匆采购,此番他是花了心思的。
来到姚曳家的老房子,他没去二楼,一口气上了六楼。
“哒哒哒”敲门。
猫眼动了动,随后应寄把门打开:“什么事?”
乔巴也踱到门边,认出方哲明后,尾巴敷衍地晃了两下。
“叔叔阿姨在家吗?我来找他们。”方哲明尽量语气平常,然而表情上的别扭还不如小狗的敷衍。
应寄心中冷笑,知道他这是登门谈判来了,于是故意揶揄:“哦?他们带着小曳出去旅游了,小曳没告诉你吗?”
姚曳确实没说,一来方哲明没告诉他自己要过来,二来他怕告诉方哲明打扰人工作。
旅游散心是姚曳提出来的,应妈妈因为他的事心情很不愉快,所以他和应家另外两个人商量过,领着应妈妈去成都玩几天。
方哲明愣了两秒,他下意识想掏手机给姚曳发消息,但最终打住了,只问:“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才去的,怎么也要到节后吧。”应寄如实回答。
“……好,”方又说,“我等他们回来。”说完拎上东西往楼下走。
姚曳不在家,方哲明先掏钥匙把买的礼物存在客厅,出来的时候不小心碰掉了门口的狗绳。
从未好好观察过这些狗绳,他俯身去捡,手指沿着纤维从头抹到尾,想象姚曳牵住绳端带狗出去散步的情景,姚曳总爱和狗说话,碰见什么都说,叽里呱啦没完没了,属于没有聊天瓶颈的单口相声。
手指抹到尾,将颈圈的铃铛抹得叮当响,方哲明发现,原来有的狗绳上也系了姚曳亲手打的狗牌。
什么形状都有,但都无一例外地刻了“曳”字。
因为这个字,方的心忽然跳了两下,他就这么举着狗绳发了会怔,不知道在想什么。
当意识回复的时候,应寄正牵了狗站在门外神情古怪地打量他。
乔巴盯着他手里的狗绳“呜呜”出声,看样子是在宣誓主权,不给外人碰属于它的东西。
方哲明撇撇嘴,将狗绳挂回原位。
“反正没事做,要不要去遛狗?”应寄没来由主动邀请。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十分钟后,这对神奇的组合出现在老城区的夜路上。
没人先开口,只有乔巴聚精会神地钻到每一处有草地的街边闻味道,然后标记能够维持几分钟到几十分钟不等的短暂主权。
走走停停来到一处小公园,应寄在乔巴叉腿蹲下后,十分熟稔地将塑料袋兜过去。
他捡完粑粑,方哲明的声音传过来:“嗯!”
递到胳膊肘边的,是空了一半的烟盒,并未犹豫,应寄拿起一根叼在嘴里。
解决完乔巴一天的大事,两个人分头坐在公园树影下的长椅上,仿佛不认识的陌生人。
天气预报说元旦期间S市将会迎来初雪,然而并未呵退公园广场上活力跳舞的大爷大妈们,同他们相比,经过公园的年轻人倒是纷纷缩着脖子,恨不能立刻躲进温暖的室内。
烟抽到第二根,应寄边掸烟灰边说:“我没想到你会一个人跑过来。”
他没想到去成都的事姚曳没告诉方哲明知道,更没想到方居然带着礼物上他家来找人,看样子,方哲明是想自己上门解释,也许任打任骂的准备也做好了。
方哲明不知道应寄的释然,话里话外仍夹枪带棒:“我也没想到,你没腆着脸跟去。”
“哈!”应寄冷笑了下,随后他把大衣的领子竖起来好抵抗夜风,这时有个约莫4、5岁的孩子追着球往长椅方向跑,孩子的爷爷跟在后面,于是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把手里的烟迅速掐掉,应寄还不忘呼唤乔巴往他腿里躲,生怕小狗惊着小孩。
动作上的默契令针锋相对的气氛变得有些许缓和,也正是出于突然的缓和,双方不免故意偏头往四处打量。
应寄用脚脖子夹住小狗的腰,然后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抬头慢悠悠地说:“我和小曳从小一起长大,哦,他妈妈和我妈妈是同事,这个你应该知道吧?”
“……”方哲明抱着手臂冷哼,算作默认。
“后来高三,他被我妈捡回家,我才知道,他的日子过得那么糟,”应寄深深吁了口气,隔了几秒继续道,“再后来我大学毕业回来创业,我妈总是叫他来家里吃饭,你也知道,他不会做饭成天就爱吃零食,嗯,咖啡倒是冲得好。”
方哲明听得烦,没好气地“啧”了一声,他以为应寄又在自我上头,试图当面觊觎他的人。
那边接收到他的反感,反而越说越来劲:“哎,你没喝过姚妈妈做的水果饮料吧,小时候我去他家玩,他妈每次都给我做,特别好喝!”
赤裸裸的炫耀!
“……你到底想说什么?!”方哲明终究没忍住。
应寄轻笑:“笔记本你都读过吧?”提到笔记本方哲明的表情立刻僵住,见此情景,应寄十分满意,“我毕业之后在上海待了几年,像你这种夜店玩咖我见得多了,以为花点钱人就会乖乖跟你走,一旦玩腻了翻脸比翻书还快……”
“我以前……”理直气壮的火焰瞬间被应寄的话毫不留情地击碎,关于以前的定论被方咽回腹中,此刻他心虚地只敢谈以后,“以后我会对他好,不会再像以前那样。”
“你怎么保证?”应寄立即反问,随即堵住方哲明的发言,“那天他跟着我妈回到家,和我妈说很喜欢你,就算你以后玩腻了拍拍屁股走人,他也很喜欢你。”
“……”方哲明彻底沉默了。
他知道他这会就算说出花来,应寄恐怕也不相信。
那些笔记本代表了他一部分的人生,虽然情有可原,但到底印证了他不是个长情的人。
沉默到最后,方哲明忽然产生一种直觉,那便是姚曳只肯“喜欢他”的原因。
转变不可能一蹴而就,他自己是所谓的“成功人士”,而姚曳只不过是个小城市里开咖啡店勉强糊口的个体户,巨大的身份落差加上这么多年的亲眼目睹,能保持喜欢已是不易。
这是方哲明第一次对“安全感”这个词有了全新的认识。
平心而论,他没有给过姚曳“安全感”,却总是任着自己的需求作怪,让姚曳配合他做这个做那个,予取予求。
——他必须让自己低下来,并非低到尘埃里,而是平视这段感情,平静地牵手、拥抱、幸福过一生……
良久,小狗开始打哈欠,应寄的声音再度传来:“如果你也喜欢他,那就抓住他吧!不要让他在你手中溜走,否则,你肯定会像我一样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