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上车,方哲明的嘴唇便找过来。
姚曳使劲推开他,可怎么推也推不开。
心中气恼,索性不挣扎了,闭着眼睛装死尸。
“小宝,你别……别不理我。”方哲明边亲边喃喃,他嘴唇上有股淡淡的血腥味,大概是等得心焦咬破的。
手也是冰凉没有温度的,嘴巴里和衣服上都是烟味,因为闷在车里,比在楼道那会还要重。
方伸腿挎倒在副驾上,他用嘴唇堵住姚曳的,两只手又开始往羽绒服里伸。
亲得太激烈,以至于没有察觉到姚曳的冷淡。
姚的嘴巴不使力,牙齿紧紧闭着,舌头仿佛充绒量满满的沙发垫那样板挺,连弯折都困难。
他双手抠住副驾座位,任着羽绒服如海浪一样起伏。
不一会,方哲明终于察觉到这股冷漠。
姚曳以为他会停下来,没想到却是更加不管不顾地大力揉蹭。
接下来,海浪钻入平静的牛仔裤,试图唤醒沉在海底睡觉的小海豚。
“咝——”
简直可以用蛮横来形容,然而海豚就是不抬头,无论浪掀得有多大,这是再直观不过的拒绝。
方哲明的心跟着荡到谷底,他微微昂起脑袋,静静凝视闭眼的姚曳。
表情很是沮丧,连睫毛也是软塌塌地趴着。
“我们回上海好不好?把狗带着,上海的医院是最好的!”
假如姚曳点头,他保证会以最快的速度返回上海,什么“回家看看”,什么应爸应妈,他通通可以甩到脑后。
姚曳皱眉睁开眼,同时抬手轻抚方哲明的脸颊:“哲明,你知道我不想……”
“为什么?!”方哲明的声音不自控地抬高,“他们凭什么管你?!凭什么不让我见你?!凭什么……”
自认为初次上门已是足够体面,连亲生父亲都不在乎的人,为了姚居然能做到那种地步,对方哲明来说绝对是人生头一遭。
“冷静点,”姚曳叹了口气,安抚道,“叔叔阿姨只是不理解,等他们情绪缓过去,我会耐心解释的,好吗?”
半晌,方哲明把手从牛仔裤里拿出来,重新抱住姚曳。
“可我想见你,你能不能不要住在应家?”说完他又着急补充道,“你放心,我去酒店睡!”
姚曳清楚,他这是不放心自己和应寄同住在一个屋檐下。
“乔巴没出院前,我都会待在这里,”姚曳调整椅背,然后撑着身子坐起来,“哲明,我知道这不容易,可是我希望能够得到他们的同意,你明白吗?毕竟我不能瞒他们一辈子。”
方哲明若有所思地坐回到主驾位,他拉着姚曳的手,细细摩挲姚手心里的那条疤。
良久,久到姚曳远远看见应寄的车驶回来。
“还有我……”方哲明忽然低声说,姚望着他,“你还有我,总有一天,我会证明给你看。”
“好……”
应寄在VIP室没看到人,找了卫生间也没有,正要往门口走的时候,碰上姚曳推门进来。
他没吱声,猜测姚曳肯定是去见方哲明了。
乔巴被护士喂了药,精神头虽好但隔一会就要打上老大一个哈欠。
陪诊室里,曾经的好友分头而坐,弄得小狗应接不暇,一会甩着尾巴去找姚曳,一会打着哈欠去找应寄。
皮了不到20分钟,小狗叼着姚曳带过来的毛绒玩具,自个儿回狗窝睡觉去了。
姚曳抱腿坐着,半张脸埋进羽绒服的袖子里,眼珠子只盯着小狗看。
之前闹得太难堪,因此同应寄单独相处仍让他感到不自在。
对面应寄单手撑在膝盖上装模作样地刷手机,忽然他抬起眼睛放空在姚曳脸上,就这么看了几分钟,撑着的膝盖缓慢下滑,脸上一副阴晴不定的表情。
不止是应爸应妈,今晚的应寄同样心事重重。
“你打算怎么办?”他开口问。
姚曳的目光僵了一下,接着把眼睛也埋进羽绒服里,不回答。
明摆着不想同他交谈。
应寄不管,继续说:“我妈的脾气你知道,她不会松口的。”
气氛仍旧沉闷,姚曳像是睡着一般,又好像是在静静思考,时间滑过十分钟,他终于让眼睛离开温暖鸭绒的包围,问:“那你为什么不说?去家里吃饭你为什么没拆穿?”
因为无论早晚结果都是一样,应寄默默心道。
不是没有机会说,而是他陷于说与不说的矛盾中,他害怕父母对同性性向的态度,虽然事实避无可避,但他其实也想争取些时间好骗骗自己。
“你知道吗?刚刚在路上,我妈一直哭,还让我爸带你去看医生,说你肯定是被人带坏了,”应寄心虚地摸摸鼻子,“她让我回来劝你,劝你们分开,劝你去过正常人的生活。”
这的确符合应妈妈会说的话,姚妈妈也曾是老师,于是姚曳不禁在想,假如姚妈妈还活着,是不是也会这么说。
这个想法只出现了几秒钟,因为生活早已代替父母教会他,人要学会遵从内心。
“叔叔阿姨那儿我会解释的,我相信他们会理解。”
“理解什么?理解你喜欢男的?”应寄的声音陡然拔高,“还是理解你傍了个有钱人?”这句喊完,他立刻慌了神,“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不要被人给骗了,对他们来说,花点小钱搞搞情调不算什么,哪天玩腻了,他们可以说翻脸就翻脸……”
姚曳抬眼看过来,顺手把被应寄惊醒的狗头按回窝里。
他摸了两下狗头,然后揪住应的话毫不留情道:“你不也喜欢男的吗?”
“我不一样,”应寄挺起背,“小曳你要是愿意,我会……”
他想说他会去说服自己的父母,只要姚曳肯给他机会。
“我不愿意!”
像是突然忘词,应寄梗着脖子差点咬到舌头,也许对抗父母的勇气来得太过冲动与莫名其妙,导致他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被方哲明掐住的脖颈竟跟着疼,跟着涩。
他抬手沿着高领衫一圈圈地摸,最终挺起的背再度颓唐地落回墙面。
早知道,他一开始就知道,只不过抱着微弱的可能性想再试试。
行吧,如今他再没有继续下去的理由了!
思考了几分钟,应寄垂眼对着空气认命般地点了两下头,然后他语气平常道:“好吧……可我还是觉得你们不合适。”
姚曳凝神听他接下去要说的话。
“床底的笔记我都看了,这么多年你追着他跑,难道还不了解这个人吗?”
姚曳想了想,同样语气平常地问:“应寄,你还记得我爸妈去世以后的那段日子吗?”
怎么会不记得,那是应寄最后悔的一段记忆。
后悔到,他想乘坐时光机,返回从前给初中时候的自己一巴掌的地步。
那是姚曳将依赖从表哥转到应寄身上的时光,老房子周围住的都是姚爸姚妈的单位同事,就是不在一起工作,彼此间也很熟悉,更别提年纪相仿的孩子了。
其中和姚曳关系最好的就是应寄。
出事后,应爸应妈让儿子在班里多照顾姚曳,一开始他也是这么做的。
然而彼时姚曳已经离开了老房子被接到舅舅家住,因此和从前玩得好的小伙伴也就渐行渐远,再加上突遭巨变,姚曳的性格再没了从前的活泼与开朗,偶尔他会躲在教室的角落里哭,放假又一个劲儿往农村跑。
久而久之,周围人哪还有愿意主动接近他的。
后来,班里几名品行差的男同学更是逮着他欺负,要么在他背后贴条子,要么互相扔书包逗他急,直到有女生扬言要去告老师才肯罢休。
可是老师不能24小时看着,不知何时,男生群里竟开始传谣言。
说姚曳是扫把星,绝对不能碰扫把星沾过的东西,否则肯定倒大霉。
其实,没人真信这胡编的瞎话,但也没人真的再碰他沾过的东西,就连同桌都把课桌搬得离他远一些,因为挨着坐容易连带着被说成是扫把星二号。
无形的压力令姚曳愈发粘着应寄,老师也很贴心地把应寄的位置调到姚的前面。
应寄在班里人气很高,有他在那帮男同学也能收敛些。
转变在2个月后,姚曳经常会用笔戳应寄后背,给他递去小纸条,或是下课去小卖部买的饼干、辣条、小面包。
应寄不喜欢传小纸条,况且他觉得姚曳买的零食女生才爱吃,他那时窜个子,下课会和同学结伴去校门口买汉堡、炸鸡腿。
一次、两次……姚曳背着书包跟在他后面,跟到汉堡店站门口,想进去又不敢进。
后来终于鼓足勇气走进去,周围同学就给应寄递眼色,意思是“小尾巴又跟来了”,随后更是故意扫兴地作鸟兽散。
姚曳还会跟着应寄去黑网吧,忍受呛人的烟味枯坐半天,继而当天所有输掉的游戏比赛全部都会赖到姚的身上。
应寄逐渐觉得反感,自己的社交时间几乎被姚曳填满,虽然姚没妨碍到他,可他没耐心顾及两边,所以慢慢同别人一样不搭理姚了。
后来的某天,他抱着一摞改后的卷子进教室,看见几个人围在姚曳的课桌周围。
只见被包围的姚曳一手拿着袋饼干,一手抱着自己的保温水壶。
男生A推他:“你刚才接水就是碰到水管口了,我看见了!”
“就是,你碰了以后谁还敢去接水!扫把星!”男生B说。
“都怪你!我们要渴死了!你也不准喝!”男生C去拽保温水壶的带子,没拽起来,被姚紧紧抱在怀里。
那一刻,应寄想的不是赶紧冲过去解围,反而是——真烦,又来了!
他捧着试卷踱回座位,然后把手里的东西重重砸在课桌上。
几个男生面面相觑,不过到底不敢太过嚣张。
姚曳抬头,求救般望着应寄,他手里的饼干是买给应寄吃的,之所以护着是怕被人踩碎或是丢掉。
紧接着,应寄伸手去拾保温壶的带子,拾得很轻松。
他拧开壶盖,别人只以为他要喝。
可是下一秒,壶里的水被他反手浇在地上,浇完保温壶被“嘭”地砸回课桌:“还闹不闹?!”
几个男生觉得没意思,于是嚣张的火焰被完全掐灭。
等人散光,姚曳捏了捏手里的饼干,正准备递过去,应寄明显察觉到了,动作一气呵成地扭头拉座椅,整理试卷的同时,他不耐烦道。
——“烦死了!下次接水注意点,不然你等没人的时候再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