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念章并没有心思在一个充满消毒水味的地方叙旧，她扬了扬手中的缴费单，“我陪我妈妈来检查。”
“微意啊，我去那边等你。”一个头发发白的女士站在李微意身后，指向诊室门口的座椅。
“好的，奶奶，我等会过去找你。”李微意乖巧点头。
林念章回过头盯着前面的人，不再看他，却发现他悄悄站在她的身后，两人之间隔着些距离，依然叫她浑身不自在。
不用回头，前面的窗口玻璃上倒映出他的脸，他凝望着她的背影，那眼神尤为复杂。
真是冤家路窄，她默默感慨。
交完费，她快步转身去找章女士，一眼瞧见章女士和李微意口中的奶奶你一句我一句聊得畅快。
“人年纪大了，身体总是出问题，我高血压，经常半夜醒，有时候睡一觉醒来天还是黑的。这段时间没睡好，白天都没啥精神，这不就上医院来了。”
章女士跟着附和：“是吧，睡不好觉整个人都很烦躁，心里总感觉堵着一口气出不去。”
“妈，走吧，我们去做检查了。”林念章上前拉章女士的手腕。
“这是你女儿啊？长得真漂亮。”李微意奶奶笑眯眯。
林念章羞涩点头，“谢谢您的夸奖，我妈要去检验科那边，就不打扰您了。”
章女士起身道别：“我们先走了，祝早日康复。”
林念章转身，再次撞见李微意，他上前搀扶起奶奶，“奶奶，我们去做个心电图。”
“做这个干什么？我好好的。”
李微意耐心解释：“检查你的心律是不是正常，你说你晚上睡不好，胸口闷，医生想看看你是不是心肌缺血。”
章女士也停住脚步加入劝说行列，“这个不贵，您别担心，就躺在床上等着医生检查，很快的，也不用抽血什么的，而且结果很快就出来了。”
林念章整个人都懵了，自己妈妈怎么和李微意奶奶聊到一块去了？偏偏她还要装作不认识李微意，若是让章女士知道李微意就是她曾经坚决反对的小男友，那？
想到这里，她简直头皮发麻。
她伸手拉住章女士，“妈，我们还要做检查，别忘了。”
李微意伸出手臂，像是做他奶奶的拐杖一般撑起她，“奶奶，我们走这边。”
做完检查，林念章陪着章女士等结果，她们走到住院楼楼下的花坛边，坐到亭下歇凉。
“结果要等一个小时才出来，我们在这坐一会吧。”
“你是不是认识刚刚那个小伙子？”章女士悠悠来了一句，却让林念章脸色大变。
“哪个？”她决定装傻充楞，结果下一秒就被章女士识破。
“就刚刚和我说话的那个奶奶的孙子，还哪个，你这么紧张干什么？”
“哪有紧张？”林念章挠了挠头，眼神转向另一边。
“都不敢看我了，还装！怎么，你喜欢他？”
“没有，怎么可能？”她挥手否认，急中生智下连忙转移话题，“对了，爸爸和你说什么了吗？”
章女士的眼神叫她害怕，像是在审讯犯错的学生一样，“你这个反应很不对劲，太心虚了你知道吗？虽然你极力否认你们认识，但刚刚那个小伙子看你的眼神很奇怪，哪有人会用纠结的眼神看陌生人？”
林念章简直要被章女士的观察力折服，“他是哥哥老婆李听雨的弟弟，婚礼上你不是见过吗？”
“这我当然知道，我看到他奶奶时就知道他的身份，不然你以为我和一个陌生人聊这么多？我问的是，你和他之间有没有关系？”
林念章心里想：以前有，嘴里却说：“没有。”
“真的没有？”
林念章恼羞成怒，“还要我说几遍，真没有。”
章女士却笑了，“那刚好，上次你姑姑还和我说，听雨有个弟弟，现在在新区的检察院上班，想介绍你们认识一下。我看小伙子人长得也挺标致，家里条件又不错，要不我和你姑姑说一下？”
林念章心跳变得剧烈，头脑一片空白，“什么？你在说什么？什么相亲？”
章女士很得意，“我看那小伙子显然对你有好感，你真的不考虑一下？”
林念章头皮一阵发麻，章女士这是要想把她架在火堆上烤，李微意对她有没有好感她不知道，她只知道他心里怨她，怨她当年狠心抛弃他。
她深吸一口气，“妈，你也知道我接下来要忙工作室的事情，过几天我还要回深州处理一些事情，我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想这些事。”
章女士不以为然：“事情总有忙完的一天，我又没让你马上就结婚。”
林念章无奈，“我问你，你和爸爸结婚这么多年，你过得幸福吗？昨天我已经在奶奶家闹成这样了，你觉得你还能回得去吗？不对，就算你回去，你觉得他们会给你好脸色看吗？何必呢，你为什么要这么忍让呢，你把他们当家人，他们拿你当保姆，身体不舒服还要伺候他们，你不累吗？”
“我和你爸就算不离婚，我也不会再像以前一样对他了，以前不离婚是觉得你还小，我一个人带你，日子会过不下去，别人肯定也会在背后指指点点。心里也期盼他们有朝一日会改，会对我们改观，就算你不是他们想要的孙子，也能比男孩更优秀，所以我总是叮嘱你好好学习。”
“然后让我去嫁一个好人家为你长脸面吗？妈，你何时能放弃这个荒谬的想法，你看看你自己，有正式编制的小学高级教师，也是正经端铁饭碗的人，他们依然可以挑你的刺，打压你，否定你。他们不尊重你和你本人优不优秀没有直接关系，是他们思想落后，封建，根源不在你身上，受害者却是你。我知道你一直活在这个小圈子里，非常容易受他们影响，所以我毕业这么多年，一直不想回来，就是因为看到你过得不幸福，我不想过你那样的生活。”
章女士红了眼眶，“我没想到你会这么想，我希望你嫁一个好人家，正是因为我不想你像我一样委曲求全，你要是嫁到条件好的人家，可以少吃很多苦。”
林念章情绪激动起来，“妈，我不想和你吵架，也不想干涉你的人生，你和爸爸之间的事我不会插手，我想告诉你的是，我尊重你做出的任何决定，也请你今后为你自己活。你说我自私，我认了。我想靠我的双手养活自己，靠男人是靠不住的，现在这个社会，钱比人带来的安全感更充裕。”
夜晚，林念章正坐在房间里查看注册工作室的流程，房门外传来“咚咚”的敲门声。
“进来。”
章女士端来一叠切好的苹果，放到她桌上。
林念章拿起叉子叉起一块苹果放到嘴里嚼，章女士站在旁边没有动，忽然开口：“你在医院说的话，我想了很久，或许这些年我确实做了不少伤害你的事，忽略了你的感受。”
林念章猛然抬头，停止咀嚼的动作，眨了眨眼睛。
“你怎么突然说这个，我……”
章女士打断她，“你抗拒婚姻，或许我要承担很大的责任，我小的时候，你外公对你外婆很好，那时候肉多稀缺，你外公都是把肉先夹到你外婆碗里，再给我和你舅舅分，自己吃南瓜红薯充饥。我以为结婚的日子会像他们一样幸福，却没想到自己的婚姻会是这个样子。”
林念章的心像是被针刺一般，疼得喘不上气，她放下手里的叉子，去牵章女士的手。
“对不起，妈妈，我没有伤害你的意思，我只是……现阶段有很重要的事去做。”
“我这些年的积蓄加起来接近30万，你要真想创业的话，我可以把这笔钱取出来给你用。”
“妈妈，我不能要，那是你的养老钱。”林念章眼角湿润，摇头拒绝。
“我就你这么一个女儿，我的钱不给你用给谁用？那天你和你爸爸说的话其实我都听到了，你都敢和你爸爸借钱，为什么不敢用我的钱，你赚到再还给我也行啊。”
“那我向你借，到时候加利息还给你。”
章女士握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你愿意回来发展对我来说也是好事，以后不会一年只见一次了，一放假就可以去乡下看你外公外婆。”
“不过我可能要搬出去住，创业之后会很忙，晚上很晚回来会吵到你们，住在这里不方便。”
“也行，你决定好了就去做，不过周末记得回来陪我吃饭。”
林念章坐着扑到她怀里，脸贴在章女士的腹部，心里涌上一阵感动，“谢谢妈妈。”
章女士离开后，林念章掏出手机和谢晴发消息，“晴姐，我突然理解你很久以前和我说的话了。”
谢晴回复简单又高冷：“？”
“我到时候当面和你讲，你和可可这几天在玩什么呀？”
“到时候你问可可。”
？
林念章明白谢晴傲娇劲上来了，急忙滑跪，“好吧，我不卖关子了，我最近和我妈沟通了很多，她更年期身体不适，还陪她看了医生，医生让我多关心她的情绪，陪她散步，聊聊天。”
“那挺好的。”
“我过几天回深州，带酱板鸭给你，可可可以吃糖吗？”
“谢谢，别带太多，她有一颗蛀牙。”
林念章忍俊不禁，可可非常爱吃糖，后来牙疼，牙医让谢晴控制她吃糖的频率。
谢晴看起来是个严厉的母亲，其实把可可放在心尖上。
可可想吃糖不说，路过超市货架上的糖果时，眼睛直发光。谢晴买了牛轧糖，说是自己爱吃，隔两天给可可分享一颗。
那次在林念章回家问她想要什么礼物时，她却记得谢晴爱吃牛轧糖。
林念章在深州的四年，可可和谢晴给予她很多温暖的回忆。
收假后，林念章回到公司办理离职手续，她给部门同事点了平时不怎么喝的奶茶，小芊脸上写满不舍，她提着咖啡敲开方好的办公室。
“方姐，今天是我在公司的最后一天，这四年来，感谢你对我的帮助，我会永远记在心里，不知道能不能赏脸让我请你吃个饭，表达一下我对你的感激。”
方好爽快回答：“当然，就这周六晚上吧，餐厅我来订。”
林念章咧开嘴笑，“好，那我就不打扰了，周六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