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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第 8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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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信坐在主位上,三月的阳光透过青嫩的梧桐叶落在厅门前,她手里拿了竹简,佯装看书,却提了笔偷偷在帛上画崔玉棠。

江初照和崔玉棠照例是隔空对坐;崔玉棠在拟定官职人选,江初照在算账。

跳跃的阳光被梧桐筛漏一番后洒在厅门处,外面一片生机勃勃的青绿色止步于小案,照映在她碧落色的袍裙上,像深林悬崖瀑布的一道飞虹。

她先用眼神轻柔地临摹一遍,才小心翼翼地落笔,生怕勾勒不出素湍飞瀑的清丽;而潭底回清处,倒影的笔触是夫人的模样,也是妻子的爱意。时有莺啼声,三月露桃芳意早,细看花枝,人面争多少?

午后阳光已经有些晃眼。崔玉棠拟好名单,拿着竹简起身,细柳缠腰不禁风,便随风去了。司马信几乎是下意识扔掉手中的笔奔过去;紫毫被摔在锦帛上,墨汁飞溅,染了一副上好的桃柳争春图。扰了好景的紫毫也惊得在画上跳脚,捂着面羞愧而去,骨碌碌地便滚下了漆木翘头案。

司马信扶着崔玉棠,头一次感到如此无力,手臂僵硬的筋绷起来,似把她们的关系扯到谷底。

“殿下,让臣来吧。”江初照已挽起了广袖。她轻轻从司马信手中揽过崔玉棠,将人打横抱抱起;长廊斑驳的树荫在袍裙身上变换,不多时,渚月已经带着医师匆匆赶来。

纱帘被放下来,遮住花容玉颜;凝霜皓腕隔了一张薄薄的方巾,医师的长指搭上去,气氛随面色开始变得凝重。

见医师的眉头锁起来,司马信也不由得担忧起来:“大夫,我夫人这是怎么了?”

医师起身,朝司马信作了个揖。他的目光在眼前的人和身后那身天青色袍子上游走,为难的神情慢慢的将司马信的焦急点燃。

他拱着手,欲言又止,嗫嚅着让司马信焦躁不安起来。

午后正盛的阳光从窗牖透进来,照得沉默有些闷热得令人呼吸困难了起来。庭院梧桐上的黄莺展翅落到桃枝上,开嗓便将清脆的、涓涓细流淌进耳朵里。

“殿……”

“医师,”江初照几乎是和他同时开口,“请随我来吧。”

司马信转头看江初照,那人依旧平静如水,只是阳光下额间轻薄汗珠中冒起的绒毛将她出卖,其实她也焦躁不安。

她便不言,抬步掀起纱帘坐在床边,握住冰凉的、只有掌心有余温的手。

见她能作主,医师抬步跟上江初照。

含混的眸光像冗长的笔端,一道一道轻轻把青黛色描上远山;今早的眉还是她亲手给崔玉棠画的。她伸手,动作却半途而废;含混的眸光开始变得湿润,“啪嗒”“啪嗒”开始无声地诉说情人的担忧和委屈。

夫人,你和她又在瞒我些什么呢?

一个时辰左右,江初照端着药踏进,她的脚步声很轻,担心惊扰的轻缓中,又带了些别的什么情绪;例如担忧,例如愧疚……

她端起瓷碗的手轻轻发抖,汤匙中的药也被轻微的颠簸洒出来;司马信将那份情绪咽下,把药放回江初照手中的漆盘,“你替我喂吧。”

江初照面上的冷静将不好的情绪欲盖弥彰;她从阳光中看到她额上的绒毛又立起,又开始渗出薄薄的汗。她的手很稳,捏着汤匙的指头却用力地发了白。

半柱香的时辰,崔玉棠醒了过来,先入眼的是红着眼睛的司马信,而后是装做云淡风轻却把嘴唇抿得发白的江初照。

她想抬手,却没有力气,只能退而求其次地虚虚地回握司马信,嗓音有点沙哑:“我妻怎么又哭了?”

她背对着江初照,又抬手抹去喜极而泣,“夫人之于我,如水之于鱼;水无鱼无关紧要,鱼无水不得苟活。”

崔玉棠扯着发白的嘴角笑了笑,“我与我妻,如桃李春风。春风自绿江南岸;桃李花开,画江南春色满;能各成一派,也能相得益彰。”

“夫人日后不许说分居的话,”司马信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把手握得再紧一点,“此生再也不愿,让长相思再照洛阳。青州那些时辰,对月盼夫人,盼得比药还苦。”

“好。”崔玉棠轻声应道,“你我日夜相处。我有些话,想单独对初照说。”

司马信止住回头看她的动作,将她的手放进绸被中,才念念不舍地出去。

江初照坐在床边的高脚凳上,正欲开口,却被崔玉棠打断:“你把门关上。”

她朝门的方向看了一眼,起身关门恰巧看到了在门外“赏景”的司马信。

还真是日夜相处,足够了解……江初照无情地把门合上。

“你还要瞒她多久?”江初照坐回凳子。她手指轻轻磨蹭着袖缘,“她那么聪明,现在怎么瞒得住了。”

崔玉棠轻轻叹了口气,“我精神不如从前,她大抵是猜到了。”她什么也没问,只是偷偷看医书。

江初照的目光开始躲闪,“我从前跟着老师学过一点医术,我有办法解。”陛下身体已日落西山,偷偷把毒解掉,只要一直瞒着,新皇登基这事就能翻过。

崔玉棠看她心虚的模样笑了笑,“君子之约,洛阳的人都知道。陛下给我留了三年时间陪她,我已经很知足了。”

江初照开始抠袖缘的针脚,“那你再多陪她走一段路,”也当是陪我,“江左湿冷,她过不惯。”

“她想带你回洛阳的。”

“她是个能守初心的人,不会兔死狗烹的。”门外春色满庭,却无端多了几分苍凉,风轻轻卷起司马信的袍角,她听见崔玉棠说:“我有私心想要求你。”

决堤的洪水夺眶而出,司马信几乎是下意识转过身,窗外人影晃动,仓皇的脚步像满庭春色中,被惊扰的上蹿下跳的莺。

“阿信她没有我们想象中的那么要强,我把她、托付给你了。”

江初照声若蚊蝇,“你本可以不用托付的。”

“我知道。”崔玉棠说,“她在我面前表现地太依赖我了。初照,我有点舍不得做君子了。”司马信是她的软肋,也是她的恻隐;让早已经做好诀别的崔玉棠有一刻动摇。

“她也希望我做君子对吧?”她问。

江初照的眸光耷拉着,像被雨淋过的嫩芽青葱湿漉漉的枝头;黄莺上蹿下跳,晃动的树影映在她井天色袍子上。江初照轻轻点了点头,“明景是君子。”

……

“陛下已经三日未曾视朝了。”韦娴儿一手撑在案上支着下巴,看身旁暖光中剔透的侧颜。

上官静坐得端正,舔了墨埋头继续书写,未接她的话。

“阿静不想知道宫里线人传回来的消息吗?”韦娴儿抬了另外一只手,轻轻将她未盘起的发尾在指上缠绕。

上官静没有表现出丝毫被打扰的不悦,她将处理好的文书卷起放在一旁,又拿了一册摊开。

“苟延残喘。”韦娴儿说。她轻飘飘地把九五至尊的生死挂在嘴边,丝毫不觉僭越,仿佛她一直都是如此离经叛道。

“郡主何必再试探我,”你应该早已知道我没有选择。她把笔搁在笔架上,双手撑在案沿便想起身,“这件事儿做不了主,请郡主亲览。”

她眼神示意上官静不必起身。懒洋洋地把竹简拎过来,扫过上面的内容,却问了一句与此事不想干的话,“你那日替我关上马车窗牖时,在想什么呢?”

韦娴儿投过来的目光被托举着,像是不经意,就会落到案桌上。

上官静的眸光垂下来,落在自她手指垂了一半至案沿的竹简上,“郡主还是不相信儿吗?”她的眸光像带着水珠伸进廊下的枝桠,不合时宜地将春色满园带入用竹帘隔绝春光的长廊。

韦娴儿绕发的指头松开,“同床异梦者,不在少数。”

即便是宵同梦,晓同妆;也不能表明我的心意吗?上官静割断误入长廊的春色,收回目光,“儿先下去了,郡主若有事,再唤儿吧。”

长发自指间抽走,像轻飘飘的羽毛划过。韦娴儿看着她融入院外的满庭春光。可你自小是她的侍读,上官瑜倾尽毕生之力琢磨的良玉,怎么会被我轻易捡到。阿静,我真的能信你吗?

她自袖中拿出今辰截获的帛书,已见上官静拐过长廊走远。她没披外袍,下过雨的三月初的早晨还有些微凉,她打了个寒颤,起身拿起上官静刻意搭在衣桁上的外袍披上。唤了人至跟前来,把帛书递了出去,“阿静的书信,急递出去吧。”

崔颢迈进灯火通明的大殿,暖黄色的灯光打在碧城色的衣裳上。季春时节的微凉夜里,同样被灯光炙烤的还有高卧于榻上的天子。

青年于马上征战四方的豪杰此时身上搭着一条厚毯,葳蕤的灯光错落在凸出的颧骨和凹陷的眼窝,他像一根被蚁虫钻噬的枯木,从残骸中还可以窥见当时的高大。

崔颢拎了下裳顿首,青年富有穿透力的声音在暮气沉沉中也显得压抑,“臣见过陛下,陛下万岁。”

干皮紧裹着几根早已没有水分的枝桠,他抬了抬手,声音像含沙的浑浊水那样含糊:“明允上前来。”

崔颢起身,双手托住司马业的手,跪在榻前,“陛下,”

譬如暮春雨后枝头惨败的花朵,苟延残喘尚安,却也时日无多。他提了一口气,“朕不放心他们。你密召承愿急速回宫,不要惊动任何人。”

趁还有喘息的时日,“让、让她回宫,见朕最后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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