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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地狱与我,一墙之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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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给所有人的微信备注都是名字的拼音缩写,除了宁愿。我俩没加微信。我收到很多短信,周一到周五说早安,周六周日说晚安。他开始黏我了。

早安、晚安我都不回复,他就问我在哪,我有时候说实话,有时候说谎。

“你在哪?”

“校。”(谎)

“你在哪?”

“家。”(谎)

“你在哪?”

“路上。”(实话)

他想见我,我没理由想见他。总是说忙,忙在清汤寡水的鱼塘边,忙在灯红酒绿的空杯旁。还要抽时间约会。

每周日下午四点去一中接七七,一中里的舞蹈教室租给机构了,她在这里跳芭蕾。我不喜欢坐在教室门口等,来跳舞的小孩也多,全是家长。七七不喜欢我空着手来,每次上课前都会把她想吃的列好单子发给我,下午两点上课。跳舞很消耗体能,收到消息以后我有两个小时的时间去给她买吃的。

舞蹈老师很凶的,但只要表现好,她会给班上的大朋友或小朋友发一颗彩色铃铛。每节课只有一个人有机会拿到铃铛,七七很优秀,小班、中班、提高班,她是提高班班长,在同一个方位里永远担任A角,不会沦落到替补。她的铃铛数量最多,每次放学就存一颗在六边形的铁皮罐子里,以表示自己对于他人可望不可即。

我一手拿着从距离我家7.2公里的青云路那边买回来的水果汤圆,一手帮她拎着包,在更衣室门外候着,期待她换下婴儿蓝练功服,换上的长裙更醒目。从那裙褶的边缘还依稀可以看到早期宫廷,或浪漫主义。

她不爱穿短裙,觉得日复一日练习让她腿不漂亮,脚也不漂亮。只在足尖点地时,绽放完美线条。

不穿长裙的时候她喜欢穿卫衣、短袖配着背带裤。丸子头散落下来,绑成两个低位侧马尾,头发卷卷的,像叛逆期的阿拉蕾。

换好常服,她从我手里接过汤圆和包,跟老师打了招呼说要走。转身时有同学把她叫住,说,

“班长,你的舞鞋没拿。”

我们同时回头,她拿过那双鞋说谢谢,听到这个称呼的刹那我混淆了,还以为宁愿也在这。

回我家和她家的路都很远,我说累就打车,早点休息。她不,她就要我陪着走路。我们在一起之前,她会选择坐公车回家,1号路线2两个站,再转3号路线4个站就到了。她说公车好闷,窗边总没位置,不如就这么走回去。从这一站,走到下一站,不到一个小时走完。

送她到小区门口,她总在树荫下踮起脚抱我,双手揽住我的脖子,亲吻某一侧。说,

“把我放在心上。要托举,不要平视。”

“在学校不能和别的女孩子说话,除了老师。”

“不许你夸她们,你只能夸我。”

......

“你听到了吗?”

此时我的回应若是慢半拍,她会放开我不抱我,揪着我耳朵,让我把她说的话再重复一遍。所以不管她说什么,不管第几句,我都会说好,我记得,我知道。

一天一天,感情在有回音的窟窿里形成钟乳石。

拒绝过很多次宁愿的补课请求以后,我再无委婉,告诉他我不需要,你也不需要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问我睡不睡得着。

“你到底想干嘛?”我觉得他胡闹。

他回短信,

“我想你会不会太孤独?”

这是两句话,我差一点读懂。

“不会,我朋友比你多太多。”

“你们平时去哪玩?”

“去你这个好学生不会去的地方。”

“那你带我。”

“我可以带你,如果你说话能更礼貌。”

“千哥,带我去玩,好不好?”

“好,但周末我没空,除非你敢翘。”

“翘什么?”

“翘课啊,还能翘什么?”

他翘掉周四下午最后一节的课,在一附的正门等我,我让他去侧门。他去了,我悄悄开门,把我的校服套在他身上,这身大两号。如果不是陪蓝一欢等人,我今年该高一了。快满17的我,碰上刚满15没多久的宁愿,我高得不是一星半点。我还骗他说我比他小呢,他没信。

初、高中生的个头永远是个谜,有时候仅一岁都会造成差距。

他问我,

“不是说去玩吗?”

“去玩不用吃饱肚子?先在小花园坐一会儿,放学了带你吃食堂。”

“你们学校好小。”

“但是我们食堂好吃,今天有烤鸭。”

“这么好?”

“后悔当初不来了吗?”

“这不是我能后悔的。”

“包里装的啥?这么重。”

“你包里装的啥?这么轻。”

我打开我的书包,里面一本书也没有。知道他要来,包里全是徐福记。凤梨酥、沙琪玛、薄荷糖、还有好多好多米格玛。逛超市那天,我一直找,阿姨问我在找什么。我说米玛格在哪儿?她说不是米玛格,是米格玛。

“散装还是袋装?”

“散装。”

袋装有限,我要散装。奶油玉米、碳烤牛排、可乐鸡翅......它们各种各样。我买了很多玉米棒。

“你买这么多干嘛?”

我撕开一个,捏碎了往池塘里扔,碎屑浮在水面,引来锦鲤争抢。我说,

“喂鱼啊,二中池塘不能喂?啊你又要说不能,欧阳会被扣工资。”

他低头在我包里翻了几下,拿出一袋凤梨酥,说我要吃这个。我说行,一会儿全装你包里,我家堆满了,放不下。

铃声响了,我拉起他往食堂跑,第一个打饭,什么都是热热的。打了两盘,我带他去了小隔间,光盘以后我问他这食堂比起你们学校来说怎么样?他吃完四个菜,还对我说不怎么样。

出了学校门,偶遇严之理和周年,我留级以后考试就帮不了他,周年接管了他的一切。上学不让他抽烟,放学不许他鬼混,就去小区自习室里一对一讲题。他倒也积极,我哪知道一道题答对了能换‘美人’三个亲亲?这么,这么划算呢?

公交车站前,周年看见我和宁愿,远远地就开始笑。我走上去问他笑啥?有啥好笑?他一手搭在我肩膀,一手捂着肚子,笑得咳嗽。他说,

“想不到你是大众脸,小白。”

“快走吧,我家事用不着你家管。”

“你表弟啊?”他指着宁愿问我。

“不是,朋友。”

“你从哪儿找来的?俄罗斯套娃一样。”

“车到了,走了,年年。”严之理把他拖走了。

我带宁愿打车,去了我好久没去的地方。他问去哪?我说带你溜冰去,他听完就变得呆滞。我知道是他想偏了,就耐心解释,

“正经溜冰,穿溜冰鞋,溜旱冰,不是你想的那样。”

“哦,我还以为......”

“别以为。”

有次出去玩,和小鱼一起,他认识很多人,坐不下了,有的要跟我们拼桌。就拼了,把我拼得紧张,因为一个二十出头的人,一见我,不先客套,就递过来一根透明试管。里面盛着诡异的胶囊,他说吃,我说吃了会怎么样?他说,

“吃了能上天堂。”

他双目浑浊发黄,像菜市场里死了几天没人要的鱼。咧嘴笑着,我看见他的牙,烂透的镶成金的,没烂透的缺着。我不想上天堂,碰都没碰一下。因为从他的牙缝里我看到很多东西在发腐,地狱与我,一墙之隔。

这就是小鱼叫我出去,我不出去的原因之一。

旱冰场在三楼,台球室的楼下。我告诉宁愿,你翘太晚了,我小学三年级就会翘课了。他说我吹,我说是真的,只不过翘的不是学校里的。

“那时候还在道馆,离这边离得近。这家人气很旺,小孩多,有棉花糖,炸烤也好吃。就经常没下课就跑来吃几串,滑几圈再回家。”

“跆拳道吗?为什么不学了?”

“黑腰带升到9段就不能再往上啦,再说在外打架比的不是招式,是比谁更狠。”

“你为什么打架?”

“啊?”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告诉他我第一次见到人和人打架,就是在这。那时候治安远不如现在,我还小。两边砰地一下掀桌,打得吱呀乱叫,扭作一团。有一个人却在不远处安静地看着,他在吃炸串。他去的时候竹签上还剩两颗虾丸,他走的时候,竹签扎在人身上,多了一颗,不是虾丸。

听说判了,听说没有。只知道一个数字,赔了二十多万。

眼球破裂以后会流出很多东西,眼眶会瘪。同龄的小孩很多都被吓哭了,扑在家长怀里。而我站在窗边发呆,不知道为什么不害怕,不知道一颗眼球多宝贵。如果是两颗呢?会更‘贵’还是更‘便宜’?

我问了蓝一欢。

他说这事太惊悚,还说我好奇怪。我说哪里奇怪。他说你缺乏人类最基本的情感。我说,喜、怒、哀、惧,除此以外,还有什么是我没有吗?

他说是心,同理心。

缺乏同理心的我弯腰替宁愿绑紧鞋带,怕他摔。绑好以后我就带他入场,把这个初学者轻轻向前一推,我说出发,他就摔了。他一摔我就笑,笑得发汗。把外套脱下来,放扶手上挂着,再把他紧紧抓着柱子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面对面牵着带他滑。

“有必要这么快?”

“什么?”

“我说你滑慢点,你一放手我会被甩。”

“哦,你没被甩过?”

“神经,前天你说除非我翘,我还以为你让我翘你墙脚呢。”

我笑了,四周的镜面只能看到我们手牵手在笑,看不到我时不时捏他手掌。我说,

“我的墙脚你翘不走。”

“一附的蚊子很多吗?”

“什么意思?”

“你,这里。”他放开一只手,指着自己脖子。

我皱着眉看他,想,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又什么都好奇呢?我左手抚上锁骨,盖住领口的吻痕,对他说,

“对,我O型血,招咬。”

“那这些是A型血咬的,还是B型血咬的?”

原来你知道。

“干嘛?你羡慕啊?”我说。

“我呸。”他说。

我笑着放开手,他已经平衡,没摔。却尖叫着往下蹲,最后坐在地上。我伸手拉他,说,

“小声一点,人家小姑娘都笑你了,别让我丢脸。”

“你怕丢脸,干嘛不贴点什么遮起来?干嘛要穿低领的?”

“又不是小三咬的,遮什么?”

“你谈恋爱了?”

“对,你要吃棉花糖吗?那边有卖。”

“我不吃,你啥时候谈的?”

“我妈派你来的啊?问这么细。”

“你说。”

我撕下一块棉花糖塞在他嘴里,说,

“过不了多久还会换的,我说了怕你分不清谁是谁。”

“你不喜欢她吗?”

“不知道,我好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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