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在一旁的锦英听得云里雾里,疑惑地问道:“小姐,霍公子是谁啊?”
徐复祯不答,转头吩咐她:“你悄悄地跟着这个顺喜,看看他一路去找什么人,说了什么话。”
锦英领命而去。
要说跟踪人锦英是有一手的。当初她偷偷监视王今澜的行踪,连世子都没发现过她。
她一路远远地跟着顺喜,只见他出了晚棠院,匆匆往外院走,拐过西北角门来到了大街上。
街边杨树下坐着一个四五十岁的干瘦老头,面前的摊位上插着一面黄底幌子,用朱砂写着醒目的“算命”两个大字。
顺喜左右望了望,径直走到那算命摊位前坐下了。
锦英吃了一惊,这个顺喜也太不靠谱了吧,放着小姐的吩咐不去办,竟然还优哉游哉地算起了命?
她惊讶的当口顺喜已在那头算完了命,又大摇大摆地回了侯府。
锦英正欲跟上顺喜,却见那算命先生将摊位上的幌子换了个方向,她忽然福至心灵:这个算命先生就是顺喜接头的人!
她忙躲在暗处继续观察那算命先生,只见他的摊位又零零散散来了几个人,坐不过半刻钟便离去。
此时暮色降临,那算命先生将幌子一卷,悠然自得地收摊了。
天色已晚,锦英也不好再跟上去,于是急急忙忙地回去给徐复祯复命了。
“算命先生?”徐复祯沉吟道,“顺喜走后,摊位上都来了些什么人?”
锦英掰着手指头数:“来了两个问失物的,两个问八字的,一个问日子的……”
“有没有那算命先生主动招揽的客人?”
“没有。”
“那有没有什么异常的举动?”
锦英想了一下:“顺喜走之后他把幌子插到了左边,后面算完一个穿青布棉袍的客人之后又把幌子插回了右边。”
徐复祯点点头:“那接头的就是那个穿青布棉袍的客人了。”
所以,霍巡的信息链就是由顺喜传给那个西北角门的算命先生,而那算命先生则借着算命的幌子将消息传递出去。
他安排得可真隐蔽!心细如发的锦英有心盯着才看出了些苗头,若是寻常人恐怕还真发现不了!
打探到了霍巡的人手安排,徐复祯不由心情大好。
虽说那晚在栖凤阁霍巡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可徐复祯到底还是不敢完全地把自己的命运交托给别人。她知道的越多对自己就越有利,到时候说不定还能帮上霍巡的忙。
偏偏霍巡把她当内宅娇女,什么都不肯跟她说,那她只好自己打探了!
徐复祯笑眯眯地对锦英说道:“锦英,这事办得不错。”
她大方地赏了锦英一锭银子。
霍巡挑选的人警惕性肯定很高,锦英还能如此顺利地顺藤摸瓜,可见她是有做探子的天赋的,这样的人才留在后宅实在是埋没了。
她得想个办法,把锦英安置到金丹堂,或者别的什么地方去。
与此同时,一个身穿青布棉袍的中年文士匆匆走进与长兴侯府相隔几个坊市的一间普通民宅。
宅子门口停着一辆醒目的金丝楠木华盖马车,与周边青砖白瓦的民宅格格不入。那中年文士瞥了马车一眼,询问门房:“公子今天有客?”
门房道:“文康公主来了。”
中年文士颔首,匆匆往里头走去。
宅院的正厅此时已经掌了灯,一对年轻男女相对而坐。
那女子满头珠翠,眉目锐利美艳,正是文康公主。而她对面坐着的男子神俊骨秀,清如濯雪,正是霍巡。
文康公主今日纡尊降贵亲临霍巡暂歇的宅院,正是为了万州作院的铁器案而来。
盐铁乃国之重本,万州一地却暗自扣下了那么多精铁,简直震撼朝野。文康公主却从里头嗅出了一丝机遇:
她虽贵为皇帝嫡长,可到底是女儿。如今虽仗着外祖周家的支持可以把控朝政,可若是等四皇弟五皇弟长大了些,父皇考虑立储了,恐怕她的日子就没有现在这么恣意了。
若是能在万州作院的案子中谋到一些好处巩固了自己的地位,将来父皇想收回她的权势就没那么容易了……
她刚起这个念头,蜀中的成王便遣了谋臣来找她结盟,派的还是她的旧识霍巡。
在与霍巡商谋的这些日子里,她发现这桩案子背后所牵涉到的利益更深、更广,远不止万州一地。
再者,她发现这个童年时的玩伴对局势的分析鞭辟入里,只是不知怎的竟投入了成王门下。若是能把他拉拢到自己麾下,成事的谋算就大大增加了。
若是成了,她能控制蜀地的铁矿的话,那恐怕连父皇的立储她都能左右了!
她今夜亲临此处拜访霍巡,表足了诚意,为的就是拉拢他。
“蜀地毕竟远离京师,有什么风吹草动都不能及时应对。再者我父皇这两年身子也不大好,那些外封的王公都回了京。偏偏成王领着西川路指挥使的要职,想回也回不得。现下西川路又出了万州这桩案子……”
文康公主正意有所指地分析着京城的局势,却见霍巡扭头看向外边,朝着那头招了招手。
她寻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只见一个青袍文士走了进来,对着霍巡耳语了几句。
他原本冷肃的神情蓦地柔和了下来,嘴角似乎露出了个几不可察的微笑,对那青袍文士道:“知道了。我会安排。”
文康公主神情冷厉地剜了那青袍文士一眼。
那青袍文士顿时如芒在背,匆匆告退了。
真是太不把她放在眼里了!这人哪来的胆子敢进来打断她的谈话?
霍巡更是可恶,竟一点儿也不把她放在眼里,非得在她说话的时候让人进来回话!
只是一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文康公主压下了心中的怒火,继续方才的谈话。
先前霍巡还跟她有来有回地对答,可自那青袍文士走后,他明显变得心不在焉起来,她连说了好长一段话,只换来了他敷衍的“嗯嗯”两声。
文康公主何曾被人这样对待过?
她拿起茶杯重重地拍在桌面,大为不满地说道:“霍介陵,你要是还有旁的事,就先处理掉再来跟我谈事!”
霍巡闻言心里一松,面上带着一丝歉意道:“多谢殿下理解,那在下改日再登门拜访。如今天色已晚,殿下还是早些回去吧!”
文康公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方才那句话是在警告他不要心不在焉,他竟顺坡下驴给她逐客令?她什么时候被人下过逐客令?
她冷冷地瞪了他一眼,起身拂袖而去。
直到坐上马车,她才稍稍平息了怒火,恢复了一些理智。
霍巡不是分不清轻重缓急的人。他能在她说话的时候让那人进来,说明那个人的消息一定比她更重要。难道他还在接触别的势力,难道他还有别的安排?
一想到这里,文康公主坐不住了,连声吩咐外头的随从:“你立马派人盯着霍介陵,包括他手下的人。他们平日都去办什么事,见什么人,一一给我记下来!”
随从领命而去。
华贵马车哒哒地驶向京城最显贵的永昌坊,渐渐消失在夜色中。
夜色阑珊。
京城各坊的灯火也次第熄灭。
锦英站在床前剪掉了黄铜灯座上的烛花,轻轻吹熄了蜡烛。
今夜是她值夜,她抱着小姐赏的银子兴奋得睡不着。
这一锭银子能抵她几个月的月银!小姐对水岚都没这么大方过吧?
说起来,还得多谢那个霍公子。
“小姐,霍公子是谁啊?”
徐复祯不知道怎么给她解释,含糊其辞地说道:“以后你就知道了。”
她躺在床上,清亮的眼睛盯着月光映照的帐顶出神。
霍巡得了她的口信,想安排见她一面估计也不容易。
她还是耐心等几天吧!
过了两日,徐夫人派人把徐复祯叫到了兴和堂。
她一进兴和堂,只见外间坐着一个面生的锦衣男子,四十岁上下的年纪,面庞清瘦儒雅。
姑母把她叫过来,怎么不让外人回避?
徐复祯不禁疑惑地看向徐夫人。
徐夫人便介绍道:“祯儿,快见过你六叔。这是长房的徐六爷,现下管着族里庶务的。”
原来是徐家来人了!
徐复祯对徐家的人没有好感,不过她现在不比刚重生那会什么心思都挂在脸上。她笑盈盈地对徐六爷行了个礼,道:“不知六叔过来,祯儿有失远迎。”
徐六爷上下打量着她,啧啧叹道:“都长这么大了!上回见你的时候,才到这凳子这么高。”
他的手在半空虚虚比划了一下,带着些追忆道:“那时候你才六七岁,穿着孝服站在三哥的灵前,不哭也不闹,就那样睁着大眼睛看着我们……”
徐夫人眼里也有泪光闪过,忙打断了他,嗔道:“好好的,说那些做什么!”
她让徐复祯和徐六爷落了座,又让舒云上来看了茶,这才说道:“下个月祯儿就十六了,她的亲事也该提上议程。”
徐六爷连连点头,道:“从前不是说跟世子定了亲吗?”
徐夫人道:“那自然是定了亲的,只是定婚书还没有写。宗之今年刚出仕,我想着等他官场上稳定了,过个一两年再娶祯儿进门的好。所以这趟请了六哥你来,就是想先写了婚书,免得后头有什么变数。”
说罢,看了徐复祯一眼。
放在以前她是绝不可能当徐复祯的面讲这些的,只是这几个月来侄女好像成长了很多,也有了自己的主意。侄女到底幼失怙恃,虽有自己帮忙安排,终身大事还是让她心里有数些的好。
徐复祯垂着眼帘安坐下首,面色并无波澜。
徐夫人心里一阵欣慰,侄女先前还闹着要解婚约,看来如今是想通了。小儿女哪有不闹矛盾的,等成了亲自然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