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在栖凤阁一层的水岚已经半梦半醒了好几回,忽然听到楼梯传来响动,连忙打起精神点亮了烛火。
只见小姐身披斗篷徐徐走下楼梯,后头跟着一个身形挺拔,风姿俊逸的年轻男子。
水岚瞪圆了眼:她就知道!又是这个霍巡。小姐真是越来越过分了,这都快二更天了还不回去。
她心中腹诽,面上却带着笑迎了上去,殷切地问道:“小姐,我们回去吧?这半夜鸟叫得还怪瘆人的。”
身后的霍巡道:“我送你下山。”
徐复祯回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默默地点了点头。
水岚立刻从这一眼中读出了不一样的意味:小姐从前看世子都没有过这般的缱绻柔情呢!
当着霍巡的面她也不敢多言,默默提着灯笼走在前头照明。三人一路无言地下了山。
郡王府的别院占地广阔,初到京城又来不及采买仆从,后山下的角门连值守的人都没有。
徐复祯在角门的花架下停下了脚步,有些恋恋不舍地看向霍巡:“你……一会儿回京城吗?”
霍巡微笑道:“现在回去,赶到东直门的时候正好开城门。”
徐复祯眼眸在他身上流转片刻,道:“你会在京城逗留多久?”
霍巡温柔地回答道:“可能月余,也可能两个月。”
水岚候在一旁听他们依依惜别,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
好不容易那缠绵缱绻的两人终于分开,一回到雪晖园水岚立刻一头扎进耳房睡了过去,都忘了问小姐跟那个霍公子发展到什么程度了。
……
自那日与霍巡分别以来,深秋之后的天一日凉过一日,徐夫人又派人过来请徐复祯回去。
其实先头已派人来接过一次,徐复祯因着不愿意回去面对秦萧,借口要跟新认的表姐沈芙容培养感情推拒了。
可如今霍巡也在京城,而郡王府别院又在京郊,见上一面着实不易,她反倒盼着回京城了。
徐夫人的人一来她便立刻顺水推舟应允了,将回府的日子定在九月廿四。
沈珺自告奋勇:“这事到底是因我而起,合该由我送徐姑娘回去。”
因着郡王妃依着徐复祯的提议悄悄把他养的白狼送回了真定,对外却说“处决”了它,沈珺将自己关在屋里消沉了好几日。
如今他主动请缨要出门,郡王妃自是求之不得,立刻应允了由沈珺驾车送徐复祯和秦思如回府。
回程的路上,沈珺对马车里的徐复祯道:“徐姑娘,我们京城里的宅邸也快修葺好了,就在临着侯府的崇仁坊。”
徐复祯听出他声音里还带着一丝郁郁,故意逗他:“你的‘斥候’栽在我手里,你就不恼么?”
沈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沉痛地说道:“我,我哪有脸恼你!都是我害了它。”
徐复祯闻言抿嘴一笑。
他能知道错就好。到时候回真定看到他的“斥候”,指不定要高兴成什么样子。
她笑着安慰他:“你也别伤心了,说不定它以后还会以别的方式重回到你身边的。”
沈珺忧伤地说道:“斥候是我从北狄战场上带回来的狼崽子,今后再养多少狼总归不再是它了。”
徐复祯有些讶异:“你还上过战场?”
说起这个,沈珺声音里是抑制不住的自豪:“我十二岁时跟着叔父上过一回。我那队骑兵也是从那个时候组建起来的,虽然只有七个人,但训练有素所向披靡,连我叔父都赞过勇武的。”
闻言,徐复祯不由自主地摸了摸那方放在荷包里的太极鱼符,有些好奇地问他:“你那支骑兵能不能调到京城来?”
沈珺大惊失色:“这可不行,天子脚下擅养私兵,那是要以谋反罪论处的。”
好吧。徐复祯有些失落地将荷包放回腰间。
一旁的秦思如看着他们说话,心中不由懊悔:要是当时受伤的是她就好了!这样郡王世子千方百计赔礼的人就是她……她当时,怎么就没想到挡到祯姐姐前面去呢?
马车在官道上疾驰,进了东直门就回到了京城。
此时已近城门口,驾车的沈珺却骤然勒紧缰绳,马儿扬蹄嘶鸣,掀起一阵滚尘。
车里的徐复祯和秦思如猝不及防地向前仰去,好在没有磕碰。
出什么事了?
徐复祯稳住身子后将车厢侧帘掀开一线往外望去。
前方正对停着一辆天青色莲花纹的油布蓬顶红木雕花马车,身穿绛红色云雁纹缎袍的年轻男子端坐在银鞍骏马之上,如修竹玉树般的清俊疏朗。
秦萧!他怎么来了?
徐复祯周身的血渐渐冷下来。
沈珺翻身下马,他不认识秦萧,但认出了对面马车上长兴侯府的纹徽。
“长兴侯世子?”沈珺朝对面打个了招呼。
马上的秦萧看了他一眼,这才翻身下马,上前一步微微一笑道:“郡王世子。”
他比沈珺年长两岁,身量也比他要高一些。此刻两人相对而望,秦萧嘴角虽带着笑,可那双狭长凤眸上却冷意凌然。
沈珺立刻察觉到了秦萧的来意不善。
这就是徐姑娘的未婚夫?
他不慎伤了徐姑娘,秦世子生他的气也是难免的。
沈珺决定服个软:“我……”
“我来接舍妹和祯儿回府。”秦萧打断了他的话,将眼神投向沈珺身后的马车。
秦世子既然知道她们回府的日子,难道就不知道两家商议好了由他代郡王府送她们回去?
沈珺的火气也上来了,不为所动道:“郡王府派了车,秦世子又何必走这一趟?”
秦萧语气不善:“我来接我家的女眷,难道郡王世子要阻拦不成?”
他这么一说还真令人无从辩驳,沈珺压着怒意道:“秦世子要带人走,也得问问徐姑娘她们的意见吧?”
秦思如想跟郡王世子待在一起,犹犹豫豫不想下车。
徐复祯却觉得没必要为了沈珺得罪秦萧。
她掀了车帘出来,沈珺迎上前去,却被秦萧抢先一步伸出了手。
徐复祯不敢直视秦萧的眼睛,视线从他脸上掠过看了一旁的沈珺一眼,到底还是伸手放在了秦萧手上。
秦萧手臂一发力,将她接下马车。
秦思如无法,也只好从马车上下来了。
秦萧用手背轻轻拂过徐复祯的脸颊,带着几分怜惜道:“你瘦了。”
徐复祯极力克制住避开他的手的冲动,自那一晚后,她尤其怕他这种阴郁偏执的温柔。
沈珺快气炸了,他这是什么意思?难道郡王府还会苛待徐姑娘不成?
秦萧却仿佛知晓他心中所想似的,执起徐复祯的手轻轻拉起她的袖口:“你的伤怎么样了?”
沈珺哑然。
他的鞭子乃精光寒铁所制,每一节都带着尖锐的倒钩,即使只是轻微一蹭,到底在她手臂上留下一道三寸许的伤。
好在她的伤恢复得很好,如今只能看到一条细长的粉痕。
徐复祯不惯在人前展示伤疤,将手臂从秦萧手中抽离,转过话头道:“今天不是休沐日,你怎么过来了?”
秦萧笑了一下,道:“公事要紧,你更要紧。我来接你回去。”
一阵秋风刮过,徐复祯身上冷不丁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秦思如站在一旁看着两个男人为着徐复祯剑拔弩张,心中不由怅然: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回到长兴侯府,秦萧转头折去了官署。
徐复祯先是去拜见了王老夫人和徐夫人,回到晚棠院时已近酉时。
锦英眼巴巴地迎了上来:“小姐!奴婢可想死你了……”
“去把二门那个顺喜给我叫来。”徐复祯没忘记她的正事,打断了锦英的献殷勤。
锦英现在是把自己的荣华富贵都牵系到了小姐身上,对小姐的吩咐自是分外上心。
不多时,顺喜便被叫了过来。
自他进门起徐复祯便不动声色地打量他。
顺喜十三四岁的年纪,柳条般又瘦又长的身材,浑身透着一股机灵劲。
进了门,顺喜很有眼色地上前唱了个喏。
徐复祯冷冷道:“跪下!”
顺喜忙跪了下来,道:“小的做错了什么,还请小姐明示。”
徐复祯冷笑道:“你领着侯府的月银,却做些吃里扒外的事,谁给你的胆子?”
顺喜心里一惊,道:“小的领着侯府的月银效忠小姐,不知道有什么问题?”
徐复祯道:“你效忠的是我,还是外头那位?”
顺喜眼睛转了转,道:“效忠那位跟效忠小姐不是一样的么?”
徐复祯道:“你少在这里耍贫嘴。我问你,他许了你什么好处,教你心甘情愿地跟着他?倘若旁人再许你更多好处,你是不是又要转投旁人门下了?”
顺喜到底是霍巡的人。她虽然不质疑霍巡的御下能力,可是也得先让自己安了心才敢使唤。
顺喜抹了把额上的冷汗,道:“小姐这就看不起小人了。我顺喜虽为人奴仆,可也是志存高远的,不是随随便便什么就能把我收买了的。”
说到这里,他眼睛亮了亮,道:“霍公子文韬武略,将来定会大有作为。我能为他效犬马之劳,将来自然少不得我的好处。”
徐复祯心道:这个顺喜倒会识人。口中却道:“既如此,我去跟夫人求个恩典,放你出去服侍他得了。”
顺喜一听,忙道:“别!俗话说得好,鱼和熊掌可以兼得,小的给霍公子效命,也不妨碍在侯府鞠躬尽瘁嘛。”
徐复祯道:“你要想留下,那在侯府里就只能认我一个主子。要是让我发现你有二心,我有的是法子收拾你。”
顺喜忙道:“那是决计不会的。霍公子吩咐了,小姐让我往东,我就不能往西。”
徐复祯又道:“我听说你在二门那边跑腿,还会给人看病?”
顺喜嘿嘿笑道:“小的家里从前是行医的,从小跟着耳濡目染会一些杂方。后来爹娘没了,不得已才到了侯府当小厮。”
徐复祯心里暗暗点头,这个顺喜会些医术,口条也好,人也机灵,倒是个可用之人。
她抬了抬手:“起来吧!你去给我办件事。”
“小姐尽管吩咐。”顺喜洗耳恭听。
“去告诉你们霍公子,就说我要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