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时注意到,李元鸣那倒霉玩意儿怎么也在这里面!
谢疏也看见了,眉头瞬间皱出了一道深沟。
李元鸣过来时神情也不是一般的凝重,身上的衣裳被烧出了几个小洞,脸也有点脏兮兮的,而且还没好气地瞪了我一眼……
瞪我?!
你有什么可瞪我的!
今天遭这出祸八成是因为你!
生命安全受到威胁,我也顾不上什么以后的尊卑地位了,当即狠狠回瞪一眼。
只是我这一眼还没瞪完,至少李元鸣偏头跟谢疏耳语去了没接收到,谢疏始终牵着我的手,注意力也分了一半在我身上,他瞳孔一缩,我冷不防被拉了个踉跄,耳侧呼啸而过一道风声——
又来!
刺客们你们是射箭技术不行还是眼神不好,目标对准旁边啊!
吐槽归吐槽,我当然还是不希望他们就这么把李元鸣射中了,最好我们三个谁也别中。
其他也有人发现了这边的动静,意识到除了火还有别的东西会让他们小命不保,顿时更加恐慌难当。
谢疏和李元鸣都是学过武的,就算没有兵刃可以反击,一退一避间动作极快,我都气喘吁吁了,看他们还能屏气凝神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除了佩服还是佩服。我当然也知道自己是累赘,但这不是没办法吗,我跑不出这片火啊!
也不知道是谁这么聪明,那几个灯架倒下的角度怕不也是计算好的,知道先用把人困住,后路断完,然后就这么瓮中捉鳖!
我心急如焚地问谢疏:“救火的什么时候才来……那些人是怎么知道李元鸣今晚会出现在这儿的?你们这种身份的少爷皇子难道就没信号弹之类的通知心腹、属下来救援一下?”
当时我真的很害怕,害怕我死在这里,害怕谢疏死在这里,害怕男主死在这里,害怕我和谢疏还没来得及开始谈恋爱就都死在这里……我害怕到有些破罐破摔了,想着就算之后被严刑拷问知道多少秘密也得今晚从这里竖着回去再说。
后来我也真的很后悔。
后悔我当时跟谢疏说了那句话。
如果我不说,就不会分他的心,不会让他在生死攸关的时候停住脚转过身来眼神复杂的看着我,然后他不会看不到背后那支划破火光射来的短箭。
可惜事实就是,他没看见,我看见了。
我一开始就说过,我很自私,也不善良,有大多数寻常人都有的贪生怕死的本性,我甚至没有很大的力气,但那一刹那,我推开了谢疏。
“姜芋——!!”
我觉得胸口被冰冷的铁片“噗”一下插入后,我还站了一会儿,低头看了看那支讨人厌、前端渗出一点血星的箭,估摸着刺得还挺深,等谢疏从惊吓中回过神,喊我那一声,我才忽然没了力气,重重倒进他怀里。
谢疏不停地叫我名字,比刚开始我变着法儿诓他叫那会儿主动多了:“姜芋,姜芋……你坚持一下……”
短短片刻,我眼睛里就蒙了一层雾,有点看不清他的脸了,于是我想摸一摸,看他是不是哭了,因为他声音颤抖得很厉害啊。
但中箭这种事也太痛了吧,我想伸手,结果费劲了力才只抬起一小点,大部分手掌还贴着谢疏的手心没动弹。
我想到这种时候那些刺客可不会给我们留出很多说话的时间,因为谢疏不是男主,我也不是女主,我已经没办法再挡第二次箭了,所以只能放弃抬手,快点跟他说些话。
我用手指点了点谢疏的手,示意他凑近一点:“灯……灯……”
谢疏听明白了,立刻将我和他的两盏灯都举到我眼前:“在这儿!姜芋你别睡,我们还没交换花灯,还差一点才算数……”
那也太糟糕了。
“我的……里……”原来生命流逝自己是会有感觉的,也是真的不由人控制的,我知道我就剩下这么一口气了,“里面……纸……”
虽然有点语焉不详,但我觉得我跟谢疏大约还有那么一点心有灵犀。
我做这灯的时候想,如果是我多此一举,送不出去,我就自己留着做个纪念,灯内侧那张我许的愿,我想要谢疏给我的承诺也从此作废。
庆幸的是,我没有多此一举。
然而我依然没能把灯送到谢疏手上。
究竟是我和他本来就有缘无分,所以我们换灯的时候才那么巧被打断,还是因为我们没能及时完成最后一步,上天才对我们的分离置之不理?
如果现在立马把我送去医馆,我觉得我还有救的。
隔着火响起了水声和脚步声。
有人来了就好,刺客应该会顺势撤离,谢疏他们就安全了。可等外面的人灭了火,街上本就伤员众多,指不定连郎中也伤了,要什么时候才轮得到医治我?
都迟了。我等不起了。
我还想再叫谢疏一声,我想明明白白对他说一句“我喜欢你”。
但我忽然感觉嘴唇被什么柔软又冰凉的东西覆住了。
谢疏吻了我,而且又抢在我前面,说:“姜芋,我喜欢你。”
——我也喜欢你。
我彻底阖上了眼皮。
意识涣散前,我想,以后我大概再也没勇气舍身救人了。
幸好,我用这辈子唯一的勇气救了谢疏。
*
我回来了。
眼一闭一睁,我就从书里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自己的世界。
灼热的空气和疼得要命的伤口都不见了,空调冷风吹得我打了个哆嗦,鼻头发酸,眼泪霎时夺眶而出。
没什么能证明那不是我的一场梦。
也许它就只是一场梦。
我一遍又一遍地看着那篇文熬夜,但是两周过去,什么也没发生,我没有再做过同样的梦,也没能回到那场火里、或者那场火之后的某个时间里。
奇迹并不会第二次降临。
这也合乎常理,很多人一辈子都不见得能求来一次奇迹,而我机缘巧合得了一次,还奢望第二次,也是痴心妄想。
我不得不学会忘记这件事——我无法承认那不是真的,所以只有不去想、假装自己记不住,才能让生活照常。
对,我没有接受,我在逃避。
这样的逃避很有效果,至少在前一个月内,我全部心思都扑在了工作和闺蜜聚会上,没有再流过一滴眼泪。
但一个月后的某天,《王爷上位记》的作者忽然在男女主番外早已全部完结两个月的情况下更新了一篇番外。
不长,只有四千字,章节名叫“恨相逢”,括号属于男二,后面一排小字——
白日碧野长空下,恰逢花月恰乘风。
时间线在正文开篇之前,讲谢疏和他的“未婚妻”的故事。
未婚妻叫“姜芋”。
“姜芋”原本是山村里一户农家的女儿,从小不受父母喜爱,动辄打骂,又因为弟弟年幼还需要人照顾,婚事被硬生生拖到了二十岁,二十岁一过,父母背着她跟县官签了婚契,十两就把她卖了,而且是断绝关系再无往来不管死活的卖法。那县官平时作恶乡里、风流在外,家中一妻六妾,青楼里还包了不少相好,据说在床上行那事时甚至有些折磨人的怪癖。
姜芋不小心在夜里听见了父母谈论,再也不想忍受这种生活,连夜收拾包袱跑了。
只是她孤身一人无依无靠,盘缠也有限,五天赶到了二十里外的郦城就是极限,去城里找工没人要,一念之下用最后的几枚铜板买了粗绳一根,失魂落魄到了城郊外一处偏僻的树下准备上吊自杀。
她没死成,绳子刚扔上去,还没来得及打结,人就被一个球砸到地上,绳子也跟着落进了草丛间。
这就是前因。
随后谢疏将姜芋带回了谢府,好生照料至姜芋伤好,姜芋不想再回家,就用央求谢疏收留自己做丫鬟,谢疏同意了,但不是因为那一纸承诺,而是因为这段时间一来二去,他对姜芋产生了好感。
大部分是我知道的,还有一些我不知道的。
原来第二天谢疏缺席的那顿药就是去听谢大人和李元鸣说我的来历去了。
谢疏也没有对他们隐瞒我说的“知道你家的秘密”的事,但他们将信将疑,选择了静观其变。
还有那天我拿着“保证书”去找谢疏,他和李元鸣也是在争吵关于我的事。李元鸣身份敏感而隐秘,在我到谢府之前从未暴露,那几天他们却陆续发现有人在暗中跟踪、夜探谢府,李元鸣和谢疏还分别遭到了几次偷袭,于是李元鸣怀疑是我这个“卧底”泄的密,毕竟除了皇帝和他们几个当事人,没人知道他这个不受宠的皇子从小被送到了哪个旮沓角自生自灭。
但谢疏不让李元鸣把我抓起来或赶走,他说相信我。
以及霓裳会上谢疏的灯,原来丞相大人的手工活儿也没比我好到哪里去,做废了五六盏才挑出来最后那一盏。
然后谁也没料到,霓裳会会失火。
那些刺客不是冲李元鸣一个人去的,而是冲着和李元鸣有关的所有人,谢疏、谢大人夫妇、还有我,他们想把所有人一网打尽。谢疏和李元鸣当时太年轻,城府、势力都不足以和朝堂上其他虎视眈眈早有预谋的老官们比,手上培养的那么一丁点势力全留在了谢府,以至于起火时没有多余的人手可用,等谢府彻底安全了才分出一拨上街救援。
等事故平息,“我”早就凉了。
谢疏抓了四五个郎中来,郎中们能给谢疏父母治擦伤,能给谢疏和李元鸣治烫伤,面对一具箭入心脏半寸多时的弱女子只是纷纷束手无策。
谢疏扣着人不让走,僵持了两天一夜,听见李元鸣来告诉他,抓到的刺客交待主谋是朝中某个皇子的党羽,他才像忽然清醒过来,给了钱放郎中离开,然后把自己和我关在一间屋子里枯坐了一夜。
那一夜谢疏断断续续说了些话,我都没听到,也不能给他回复。
“姜芋,你醒醒吧?”谢疏跪坐在床边,手轻轻整理好姑娘微乱的鬓发,“你醒过来,我保证不会逼你喝药了……药里多加两勺蜂蜜好不好?”
他牵着已经无力再回握他的手抵在额头上,“姜芋,你在的字还待练,你在那张纸上写的内容我看不懂,你起来亲口跟我说一遍吧?我一定答应……”
“你不是许愿想嫁给我吗?我的承诺有效的……阿芋,你若不回答,我就当你答应了,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未婚夫妻……”
“阿芋……”
“阿芋。”
谢疏叫了很多遍我的名字,甚至是更亲密的称呼,可是现在我只能这样隔着手机和屏幕和文字叫他:“谢疏……”
你别哭。
你一哭我也想哭了。
我已经哭了。
夜晚之后太阳升起,谢疏在破晓时打开了房门,又轻轻关上。他神色平静从容,似乎根本没有经历过两天两夜的惊慌失措,又似乎今日之前的他已经隔了半辈子那么远,不可诉、不可忆、不可追。
他手负在身后,一步一步穿过小院回廊,叩响了李元鸣的屋子。
李元鸣睡意惺忪面带憔悴地出来。
谢疏唇角带了一点笑,问:“殿下,你想要那个位子吗?”
在姜芋死之前,谢疏对于皇位之争是没什么兴趣的,他和李元鸣一起长大,当李元鸣是亲弟弟,所以愿意帮助李元鸣暗中培养自己的力量,只为了将来他们至少能有自保的底气。
但姜芋死后,谢疏明白了自保是多么无用而懦弱,要活着,要护着关心在意的所有人,只能争。
你死我亡,没有退路。
李元鸣经此一事也越渐不甘心,略加思考就对谢疏点头:“我想。”
谢疏便不遗余力地助他上位。
十年后,李元鸣称帝,改年号,赦天下,四海升平。
谢疏拜相三十八年,位极人臣,终生未娶,终逝于一个春日昭昭的清晨。
那时还有些微冷,谢疏屏退了一众下人,一个人半躺在垫了狐绒的藤椅上,怀中抱一个不染灰尘的灵位,上刻“妻谢氏姜芋”。
按正式规矩来看,是很不讲究的五个字。
谢疏曾经被夸修长好看的手指也已生满了年老的纹路,他缓缓抚摸过那些字,嘴里又轻又温柔地道:“我们尚未成婚,外人也只言你是我的未婚妻子……但我一直悄悄喊你娘子,阿芋,你会不会生气?”
“生气……也没关系,我马上就能去见你了,也许在地府,也许在下辈子……下下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