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同她望着他会扮演得温和的眼神一并被遮盖时,男人才悄然松了口气——他好像有些后背冒汗了。
西格玛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好像在刻意地回避着叫唤少女的任何称呼。
姓,名,字,代号,任何一个。
因为他怕于她对视,怕她看向他温和的眼神从他的眼底捕捉出些算计,然后顺势而为地在嘴角写上失望。
因为叫了她,她就会望着他。
他短暂的人生里第一次感到自己存在着这样另类的惶恐——不是担心死亡,不是担心失败,而是担心别人失望、伤心。
西格玛不言语,垂着眼在心底理着杂乱思绪。
叩、叩。
“经理,有客人指名要见你——”
厚实的防护门被敲响,警卫浑厚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引得各怀心思的两人一齐转头。
上野江抬脚要走,忽然想起自己给二人安的“他看上她”的恶俗人设,停顿下脚步等待着西格玛,想像先前一样去环住他的手臂。
只是还没等她有所动作,西格玛便抬手环过了上野江的背,算得上光滑的手掌握住了少女的肩头。
上野江有些惊奇地抬头,抬手撩起遮挡在眼前的网纱,看着男人那清俊的侧脸有些呆滞。
西格玛努力无视着少女投来的视线,开口解释道:“既然是我‘看上’你,动作上得是我主动点吧。”
在二人看不到的地方,男人的耳尖有些充血。
他说:“……我只是为了配合你而已。”
被男人的臂膀拦过的银白发丝挠过少女的颈间,有些瘙痒。
这莫名地让她想到昨夜和五条悟的最后一面,不知少年蒙着她的眼都对她做了些什么,脖颈间连片的酥麻颤栗,而他留下的那口牙印到现在都还在她的手腕上,被薄而色彩浅淡的布料遮掩着。
少女想,她实在有些想念他。
上野江放下纱,转手拂开那簇发丝,不知何时被手套包裹住的手搭上男人的手背。
她隔着那层朦胧的纱望去,嘴角弯着,轻笑着说:“好啊,我知道的。”
***
会客室。
西格玛搂着身旁女性,厉声问道:“你让我封锁赌场?”
幼女模样的军官开口解释道:“嗯。恐怖分子潜入了这座设施,我们有证据。”
说完,大仓烨子环着臂,看着眼前自称赌场经理的阴阳头男人搂着白发白裙的妙曼女人在会客厅坐着,时不时低头侧向女人,而身后的警卫和前来求助的他们却是站着。
这看得她有些莫名的不爽。
男人衣着优雅讲究,裁剪服帖,就连那一头长发也是也是富有光泽。而女人衣裙雅致,头饰上那仿佛刻意遮面的网纱在她的面上垂落,遮挡住她大半的脸,徒留精致的下巴和被抹得艳红的唇,一只纤细的手隔着缎面的手套搭在男人的肩上。
真就是一个装饰雅致的香色场面。
她忍不住低声骂道:“真是的,这些人倒是轻松,还玩起这种会所戏码了。”
原本昨夜被那个忽然冒出来的、强的离谱的男人打成一副惨兮兮的结局就很不爽,结果早上还开了个更让她不爽的会议——因为那个叫上野江的女人说什么「书」,还大放厥词说要杀了队长。
这也就算了,然后队长特意和他们专门科普了这个匪夷所思的东西,说什么「书」在那女人的手里,要小心她利用这个来出阴招,除此之外……
队长还和她单独说了些话。
想到那场谈话,大仓烨子的心情更坏了些,坏到让旁边的立原道造都有所察觉。
他悄悄地绷直了自己的身体,试图把注意力集中在观察周围,以此来缓解那几分紧张。
一小时前,他们从条野采菊和末广铁肠的调查中得知,蒙哥马利要前往天际赌场,于是他们便追着来了。
地毯式搜索得到的结果是没有,而这时和侦探社有关系的人偏偏在这时要出境,肯定有问题。
想到这,立原道造的视线朝着对面的几人看去。
“负责人,请看这。”
简约而贵气的桌子后,男人搂着身旁的女人,与她一同打量着平板上的图片,听着旁边西装男子的汇报。
图片上,关于蒙哥马利的一切资料都写得清清楚楚——尤其是她和武装侦探社的关系。
大仓烨子板着脸看着他们,解释道:“那家伙恐怖分子的同伙,她用「房间」异能把一伙人运进了赌场里。”
恐怖分子——指的是侦探社。
在几天前,天人五衰袭击了一处银行,只是没有目击证言,而昨夜的直播已经能够确定武装侦探社就是天人五衰,那么可以得出——武装侦探社就是恐怖分子。
合乎逻辑。
西格玛看着照片上带着宽大帽檐的沙滩帽、戴着墨镜、拙劣伪装的双马尾少女,皱着眉提议道:“那,让赌场内的搜查小组……”
还没等他说完,大仓烨子马上打断他的话,反驳道:“没用的。”
“她本人也藏进了「房间」里,早就不在通常的空间了。”
西格玛蹙着眉,抬起空闲的手抵在下颚,捏着少女肩头的手不自觉地加了几分力,反问道:“那么你们想要让我做什么?”
见这个像是沉迷美色的负责人终于问到这个问题,大仓烨子双手背后,面色冷峻道:“封锁赌场,并封锁所有人的行动,在所有区域配置警察。”
“等一个月,他们也会自己跑出来吧。”
男人想也不行,厉声回绝道:“我拒绝。”
他淡粉色的眼眸被压下,本就有些吊捎的眼尾更翘。
玫粉色发的少女看着男人,也压下了眼。
“……”大仓烨子质问道,“你说什么?”
西格玛毫不犹豫地说:“因为封锁而损失的收益跟信用要由谁来补偿?赌场就是我的性命,要是有人让你们「停止心跳一个月」,你们会照做吗?”
立原道造有些震惊于这人的油盐不进,问道:“你……知道现在是什么事态吗?”
闻言,男人搭在女人肩头的手扬起半寸,打了个响亮的响指。
西格玛偏头看了眼少女那张快被掩盖完全的脸,笃定道:“我当然很清楚。”
“虽然武装侦探社昨天晚上才被确定是天人五衰,但我们这一行最重要的就是情报,我当然知道。”
这一段话说得立原道造更加不解,他忙说:“既然如此,那你就——”
西格玛可不会把他的话听完,打断道:“我说的是,我们不需要警察的力量。”
话落音,原本守在会客室出口附近的警卫纷纷拔枪,围成半圆的队伍包围着猎犬二人。
一时间,所有人僵持不下。
立原道造感受着自己的太阳穴被枪口指着,面部肌肉不自主地紧绷着,而他身旁的大仓烨子不爽得愈发明显。
“这把枪名叫「指向性共振枪」,是为了对付异能者而专门设计的枪。音波会直接干涉大脑,照射一秒的话会失去意识,十秒就会丧命。”
西格玛看着绷着脸的两个军官,眼神冷峻道:“所有警备都装备了这种这种枪,再加上他们可都是在对异能者的战斗中积累了经验的专家。再不然,你们要试试看吗?”
大仓烨子怒火上头,气得瞳孔骤缩,低吼道:“你是打算反抗政//府吗!”
“政//府?”
西格玛念着这个他觉得有些好笑的词,抬起下巴瞧着两人,语气淡漠地科普道:“在国际法上,任何国家的警察权在这所赌场内都不会通用,这里就相当于独立国。”
“换句话说,我就是法律,刀跟警察权力,在这片空域都是违法的。你们要是作为客人在这里花钱然后会去也就算了,如果不是的话……”
他狠狠地瞪着两人,淡粉色的眸子在那一刻缩起,厉声骂道:“现在就给我滚。”
立原道造有些生气,骂道:“你这家伙,老虎不发威当我……”
还没说完,他就注意到了身旁的山雨欲来,有些惊讶地瞪大了眼——他看着大仓烨子反问道:“……你是不是跟我说「滚」了?”
立原道造感到有些惊恐,心想:这下不好了。
而就在此刻,一直未曾出声过,只是默默当花瓶缩在西格玛身旁的少女笑出了声,抬手撩起面前纱,露出了漂亮的面庞和碧蓝覆雪的眉眼,嘲笑意味毫不收敛。
女孩用有些矫弱造作的声音说:“叫你滚就滚了,还要挑时间吗?”
看着女孩笑盈盈地又把面纱放下,靠着身后男人一副坦然姿态,立原道造的表情变得更加惊恐了。
完蛋了,这两人绝对要完蛋了。
要知道,副长最可怕的时候,不是生气的时候,也不是拷问的时候。
而是将对方所说的事情照单全收的时候。
——大仓烨子瞬间压下脸上多余的表情,露出灿烂的笑。
她带着白色战术手套的手推着苹果肌上扬,语带笑意地说道:“嗯,我知道了!”
“这里的警备周全,我们就回去好了!”
说完,她便头也不回地走了,而立原道造回头望了望那重新掩回面的女人,也抬脚跟了上去。
他后知后觉地感觉到,那女孩的面孔有些莫名的眼熟。
……但那么显眼的发色和瞳色,他不应该不记得。
大概是他想多了。
听着脚步声远去,西格玛偏头说了几句,让旁的守卫全部退下,独留下自己与上野江。
上野江抬手把纱撩起,反覆在头顶,偏头看着西格玛,问道:“你不担心一下吗?”
西格玛想了想,说:“他们已经说离开了,而且有警卫会巡逻。”
听到这回答,上野江垂下眼睫,嘴角坠落了些,故作惆怅地看着他,说:“所以,你信他们也不愿意信我是吗?”
少女蔚蓝的眼蒙着水雾,在银白眉睫的映衬下显得愈发湿润,伤心的情绪在她的脸上像是要坠出来。
西格玛心跳似乎顿了一下,无可奈何地想。
她的脸上还是写上了失望。
男人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否定道:“不是这样……”
可是话到后面又变得声音微弱——无可反驳,他那时确实是这样想的,哪怕现在也仍有几分怀疑。
连答应她的初衷也是为了骗她。
上野江看着他的表情,感到有些无奈。
说到底还是活太短了,而陀思妥耶夫斯基和果戈里也不可能真教他什么东西,能把这个赌场管理好依靠的完全是这人自己的努力和天赋。
她轻叹了口气,向后压着男人的手臂,抬手扯着他的衣襟向自己。
“这没什么,我们是公平交易,而我的筹码是否真实,这会在接下来的时间展示给你。在这之前怀疑我没有什么,但是把你动摇的表情藏好了。”
少女注视着他浅粉色的眼,笃定地和他说道:“你只需要确保和我一直呆在一块,这样就足够了,所有多余的事情我会替你摆平。”
西格玛看着上野江眼中一闪而过的紫色,被她故意压着的手用力些力,搂住了她的后背,让原本为了饰演恶俗关系的二人距离更进一步。
男人垂落的几缕长发滑过少女的胸前裸露的皮肤,带过几分痒。
他任由着两人眸光交错,颜色浅淡的瞳子一动不动地盯着少女,就这样维持着这个距离,这个姿势。
时间似乎过去了几分钟,上野江有些忍不住地想离他远些,于是松开了抓着的衣襟,顺手抚平了。
直到这时,他才开口说出下一句话。
他问:“上野小姐,你找上我的目的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