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鬼物恭恭敬敬地站在原地没动，君辞和燕云朔对视一眼。
燕云朔：【它好通人性。】
君辞：【……好歹是元婴期的鬼将。】
鬼物不和阳界生灵交流，但这鬼将当然想不到站在面前的是两个大活人，明显是把他们也当成鬼物，还对他们的身份有些误解。
燕云朔：【怎么办？顺着他说，装一下他嘴里的“大人”？】
君辞：【怎么装？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一说话就暴露了。】
燕云朔：【那直接坦白？会不会让他没了忌惮，对我们动手？】
君辞：【反正他也打不过我们。】
燕云朔：【说得也是。】
两人识海交流，不过短短一瞬就商量好如何反应，燕云朔惊讶地开口：“你叫我们什么？”
那鬼将愣了一下，抬起头：“两位不是中洲域来使？”
中洲域？来使？
燕云朔心中记下这两个名词，摇摇头：“不是。”
“那你们是怎么抵抗住红祸……”鬼将看着他们，因为脸部僵硬，所以表情总比话音慢半拍，脸上缓慢地浮现出一点疑惑和惊讶，“你们今日是新死的鬼？”
“嗯？”燕云朔没想过还有人会这么问问题，不过很快点头，“是啊，我和……和我朋友刚死不久，初来乍到，还不知道怎么回事。”
这鬼将口中的红祸，恐怕就是昨晚的怨气雾潮，燕云朔没说他们能抵御怨潮，只能承认他和君辞今天刚死，还没来得及遇上那怨潮。
那鬼将眼珠漆黑，因为已经死亡而没有半点光泽，定定地看了他们两秒，面上慢慢浮现出更恭敬的神色：“两位生前，莫不是修界的仙君？”
燕云朔眉梢微动：“你如何得知？”
“凡人身死，沉降入阴界，都懵懂痴傻，力量低微。”鬼将抬手指指燕云朔身后那一串白鬼，又看向两人，“二位新死，神智却清醒，魂力也强大，想必生前道行高深，修为深厚。”
还有这种差别？
燕云朔：“那阁下生前……？”
“生前名号已记不清，叫我癸生便可。”鬼将道，“我不过一介凡人，死后偶得机缘，才能有这一身魂力，为中洲域的各位大人效力。”
这是他第二次提到中洲域，燕云朔问：“我和朋友初来乍到，对阴界事物一窍不通，这中洲域是合意？可否请阁下解惑？”
“当然，这也是我该做的。”癸生指向那棵大柳树，“两位随我入村，先将身后这些白衣魂安置好，再细细问吧。”
燕云朔和君辞站着没动。
癸生看出两人犹疑，嘴角抽动几下，勉强露出一个算作微笑的表情：“两位有所不知，阴界如今不算太平，每晚都有红祸为患，若是魂体沾染上红祸，顷刻间就会失去神智。这魂柳并不会害人，乃中央域的大人特地赐下的护佑之树，是方圆百里内唯一能抵御红祸之处，若不进入，二位是绝坚持不到明天的。”
君辞这下有点明白了，他们昨夜遭遇怨潮时就在想，幽土上的白鬼全都被冲进血海，哪里还有正常鬼物进入轮回，如今看来，这鬼将口中的“中洲域”应该就是阴界统治者所在，这大柳树也是那十位城主想出的庇护普通鬼物的办法。
面前这鬼将刚才牵着一群白鬼，送进柳树树冠之下，是奉中洲域之命？他的任务，难道就是趁白天搜罗那些新落入阴界的魂魄，不让它们被怨潮冲走？
这么想着，君辞也这么问了。
“正是如此。”癸生一边带着他们走向巨柳，一边回答道，“我每日在附近活动，见到有新死之魂，就带回来，中洲域每三月派使者来一次，将这些新鬼带走，最近正好快到时候，所以方才，见两位神智清醒，又牵着新鬼，才将两位误认为中洲域来使。”
君辞心中一动。
燕云朔：【中洲域，应该是终冥山那边吧？那边派人来，是不是要把鬼带到终冥山去？我们能不能等那些人来带我们走？】
君辞：【或许。】
君辞问道：“这样的柳树，在幽土上有很多么？”
“不知。”癸生道，“我必须在天黑之前赶回柳村，所以只能在方圆百里内活动，没有见过其他护佑之地。”
癸生：“不过幽土广袤无边，那些大人每次过来，也都带着其他新鬼，想必是从其他护佑之地带来的。”
护佑之地不止一处，说不定还有很多，更说明阴界还是有人维持秩序的。
【本来以为阴界都祸害到阳界去了，这边肯定出了大乱子，没想到现在看来，好像没那么糟？】燕云朔有些高兴，【还以为我们要一路杀到终冥山呢，但这鬼将就没对我们出手，今后遇到的鬼物，有可能也都是讲道理的？会吃人的都在血海里泡着，幽土上都是良民？】
君辞：【不可掉以轻心。】
燕云朔：【我知道，只是先这么想想呗，想点好的，心情好。】
君辞觉得这样不行，但他的心情确实也轻松了些。
在古籍记载中，阴界的冥帝和十位鬼仙城主是阴界秩序的维护者，对阳界并无恶意，甚至正是有他们在，阳界才能正常运转，阴阳两界才能正常轮回，整个世界才能维持平衡，如果能随着中央域的人抵达终冥山，他们说不定能直接向阴界的某位城主求助。
几人很快走到大柳树下方，柳树枝条挨个在他们身上拂过，随后开启一条通道，让众人通过。
进入通道之前，燕云朔看了一眼趴在地上装死的纸人，悄悄附上一丝神识，随后收回目光，踏入柳树之下。
君辞本来以为有那么多枝条遮挡，柳树之下应该昏暗一片，没想到穿过一个结界，眼前的光线比外界还要更明亮几分。
他抬起头，四处看了看，只见柳树碧绿的枝条柔顺地垂落在头顶，发出莹莹的光辉，将柳树内部的模样照亮。
君辞看着那些生机勃勃的树枝，微微眯起眼。
大柳树外部的枝条泛着黑色，他以为是吸收了阴气的缘故，但内部的这些树枝几乎与阳界的枝条无异，甚至隐隐透出几分生气，柔光中甚至带着浅淡的净化之力。
这柳树什么来头？
君辞心中想着，看向面前的景象。
眼前居然是一片小小的村落，和他曾经在凡间界看到的村庄别无二致，一排茅草屋整齐地立着，屋前空地上，甚至坐着几个梳着总角髻的孩子。
但走近了，才发现那些孩子面皮都泛着青白色，手上虽然握着翻花绳，面前也摆着一只小球，但由于肢体已经僵硬，根本做不出这么灵巧的动作，只能盯着绳索和皮球发呆。
“前几日刚捡回来的。”见君辞盯着那几个鬼童，癸生解释道，“最近新死的大人多，小孩更多，一个个面黄肌瘦的，多半是上面哪里又在闹饥荒。”
燕云朔眼神一动：“阴界能知道阳界的消息？”
“哪里能啊。”癸生摇摇头，“只是我在此地多年，看带回来的新魂是什么状态，猜出来的罢了。”
他这么说着，看向两人：“二位生前是天上的仙君，竟也陨落，最近上面如此不太平？”
“还好。”燕云朔道，“我俩是一时不察，被别人偷袭了。”
癸生：“那真是可惜……”
“无甚可惜的。”燕云朔一摆手，“活着总要死，死了还能活，不怕。”
癸生正弯下腰，从地上将皮球捡起来，递回到一个孩子怀里，闻言艰难地扭过头，颈骨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他看了燕云朔一眼，面上很缓慢地显出一个微笑：“公子甚是洒脱。”
“你在这很多年了？”君辞忽然问，“为何不投胎去？”
“凡间太苦，我不想去。”癸生道，“在下面加强魂体，在投胎时能带着一部分魂力转世，或许，我也能如两位仙君生前一样，踏上修行之路。”
燕云朔惊讶：“此事当真？”
鬼物的力量越强，投胎后天赋越强？真的假的？
癸生：“不知真假。”
活人不能回答关于死亡的问题，死灵也不能窥探到阳界的秘密，不论多强的鬼物，转世时魂魄都会被完全清洗一遍，记忆全失，谁知道投胎后天赋会不会更强呢？
但阴界一直流传着这样的传说，也一直有鬼物滞留阴界，只为了修得更强的魂体，增加转世后的一丝希望。
“那你是如何修炼的？”燕云朔来了点兴趣，“吸纳周围的阴气？”
癸生：“差不多吧。”
燕云朔：“你修为已经很高，应该有固定功法吧？”
如果有专门的功法，他是不是也能要来看看，试试能不能练？
癸生迟疑了一下：“没有。”
“没有？”燕云朔一愣，随即道，“你放心，我不会白看你的。”
他们挖出来的水晶阴气含量极高，用水晶换功法，癸生绝不会亏。
“真的没有。”癸生摇头，“我的修为，都是靠吸收阴气自己涨的。”
纯靠吸收阴气，修炼到鬼将级别？
燕云朔感受着周围的阴气浓度，知道这绝不可能。
但看出癸生不愿意多说，燕云朔也没强求。
“村中房间有限，如今已差不多满了，二位将就一下，挤一间房吧。”癸生没有继续修炼的话题，带着他们向那排茅草屋走去。
经过村头第一间屋子时，“砰！”的一声巨响，有什么东西狠狠撞上房门，随后是几声如兽类的嘶吼。
“有时捡到的不是新鬼，而是已经被红祸污染过，怨气缠身的鬼。”癸生解释道，“若不将它们关起来，会很麻烦。”
君辞点点头，没说话。
第二间、第三间，每经过一座茅草屋，都有嘶吼和咆哮传来，从声音来看，每间屋中关着的鬼物不下十只。
燕云朔：【这么小个村子，关着的怨鬼可真不少。】
君辞瞥了一眼走在前面带路的癸生：【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