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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番外·风满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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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秃秃的大地上,银月洒下清辉。

寒风呼号,半死不活的枯树象征性摇了两下枝杈,如同寒夜中瑟瑟发抖的旅人。

正是天寒地冻的时候,更深露重的夜晚,竟也有人在外行走。风满袖看似不疾不徐,眨眼间却到了数丈之外,在风来临之前,抬手摁住了自己的兜帽,让它不至于被吹落。

她脚下是结了厚厚一层冰的湖面,如镜面一般反着月光,看起来愈加散发出令人惊心动魄的冷意。纵使全身的衣服都被风刮得紧贴在身上,风满袖却好似没受到半点阻力,身姿笔直,像是一柄出鞘的利剑,剑光比天候还要冷。而常人难以踏足的光滑冰面,她却一步一步走得稳当,抬步、落脚,脚边溅起细碎的冰碴子。她眯眼看向前方,眼中是恍然,亦是漠然。

暌违许久的故乡啊,如今你已不是过去的面貌了。

她视线的终点,是湖边一座小巧却坚固的石屋。

风满袖叹出一口气,直直朝着石屋走去。在她背后,寒风卷着雪花纷飞,竟是落雪了。她的身影在雪里愈来愈小,在这广袤而无人的大地上却不减鲜明。

******

石屋里跳跃着火光,“毕剥毕剥”的烧火声中,几个裹着厚棉衣的村民在闲谈。

“门有点漏风。”忽地,一个年纪轻一些的男人停下谈话,说道。

不待别人回答,他就起身走到木门边,准备将门关紧一些,却听见了外面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他回头看了看其余人,没有犹豫地直接将门打开。风满袖步步走来的身影便出现在了众人面前。他们愣神间,她已经走进来了。

风满袖默默看了村民们一会儿,反手合上木门,抵得很紧,随后自如地坐在火堆边上。

年轻人见自己原本的目的达成,也不多停留便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恰巧在风满袖旁边。

他好奇地搭话道:“你不是附近的村民吧?这么冷的天,你在外行路能受得住吗?”

风满袖略一点头,没有答话。

她这番作态倒是让人不好回应。年轻人止住了话头,讪讪地转回身,继续和村民们的闲话。

“……说起那边关大战,冷慕白,江湖第一杀手,那可真是大杀四方。”

“她所在的落日阁本就在江湖风头无两,如今更是无人敢撄其锋芒。”

“那可不,我们这次能安安稳稳继续生活,可都是他们的功劳,要不然那戎族兵马,早就长驱直入了!”年轻人振臂一呼,满面映照着火堆的红光,声音更是激壮。

村民们连声应和着,纷纷感念落日阁居功甚伟,地位超然也是应当。

风满袖静静听着他们的对话,低垂着眼睛看火堆边缘的灰烬。

角落里一直沉默着的老头突兀出声:“卫国是功,但在江湖横行无忌有过。藏剑山庄、镜花派、曜日宗,这些江湖名门,不都遭了那冷姓女的毒手么?那真州逆反阴阳、云州篡权上位、冰州闹腾不休,身后不都有她搅事的身影么?不过是个搅事精罢了,凭借一身武艺便生杀予夺,这种人也值得你们推崇?”

在老头提到“藏剑山庄”的时候,原本安静听着的风满袖蓦然抬起了头,目光直刺老头,“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还是莫要多说为好。”

老头被她这个小辈、这个外来者如此不留情面地奚落,当即脸色涨红,反唇相讥道:“我如何不知晓全部真相?那藏剑山庄的庄主如今沦落成了个打铁匠,锻造出来的剑可都价格实惠、品质上佳,哪像那煞神说的那般贩售假货?我看那藏剑山庄沽名钓誉为假,她觊觎其声名和财产,妄想一举吞并才是真!”

风满袖遽然起身,不知从哪拔出来一柄纯黑的长剑,似乎只是随手拨弄了一下火堆,剑势却带起一阵劲风,火舌不安地摇曳。周围人悚然一惊,但很快他们便发觉风满袖是在把火堆拱得更旺盛一些。

可是他们的心弦无法放松,虽然不习武,但是身在江湖,怎能分辨不出江湖高手的水准?眼前这位女子露的一手,已经足够他们对其毕恭毕敬了。

汪老得罪了这位侠女,万一侠女要是心怀不满,他们该怎么办呢……村民们惴惴想着。

风满袖转过身,所有人都正襟危坐,等候发落。谁知她只是轻飘飘看了一眼,便走了出去。

众人大惊,随即望了眼从石头缝隙里透出来的天光,知道他们等待着的时机已经降临了,纵然不敢紧跟侠女身后行动,但谋生的迫切让他们克服惊惧,拿起工具,颤颤巍巍走出石屋。

外面风雪已停,晨光熹微,光线从遥远的湖对面打了过来。

村民互相搀扶着走在冰面上,抬头却发现风满袖正用剑在湖面的冰层上刺洞,只见她三下两下就戳出一个窟窿,随后便切换了一个位置,依样又戳出来一个窟窿,如此几番,她停下了动作,对村民们扬扬下巴,说:“捕鱼的洞已经给你们打好了,按你们人数打的,除了那个人,其他都有,就当是你们收留我烤火的报酬。”她目光看向躲在其他村民身后的老头。

说完她便利落转身,转瞬之间便出现在湖的另一边,众人再一眨眼,已不见她的身影了。

他们面面相觑,终究是安分地一人占据了一个鱼洞,向下望去,水流汩汩,肥美的鱼儿正甩着尾巴游动。老头一人孤身站在冰层之上,面色阴沉得要命却也莫可奈何。

离开渔村,风满袖没有了继续游历家乡的兴致,她从街上听得人们在讨论中州贵妇们一同举办的女子学堂,如今正开展得轰轰烈烈,正向天下招揽有能力的教习。

她从边疆回来,藏剑山庄现已家业尽败,正愁无处可去。乍一听闻这消息,她颇有些意动。教平凡人家的孩子剑术本就是她年轻时候的抱负,如今变成教授女子习剑,也算重拾年少志向。

******

日暮时分,残阳斜照着“抱朴学堂”的匾额。

一道风尘仆仆、身后背着一把玄黑长剑的青衣人站在抱朴学堂正门前,正抬头打量着匾额。

正门打开,里面走出来一位管事模样的女子,瞧着十分干练利索。她看见站在门口的风满袖,愣了一下,随即目光移到她身后长剑上,神情转化为了悟。

她微微一笑,并未走上前,隔着遥遥数步距离问:“侠女可是来自举成为教习的?”

风满袖踱步走到门右边张贴的告示前,指着问:“告示上说仍缺一门武术师父,我擅长剑术,不知可否谋这份差事?”

管事当即应道:“自是可以,只是学堂还需要考校一番,侠女可愿意接受?”

“那是自然。”

管事做出领路的姿势,邀请风满袖随她进门。

这时门内却又窜出来一道瘦削的身影。

管事顿住脚步,行了一礼道:“公孙教习授课结束了?”

那人点了点头,匆匆回了一礼,便道:“我还有事,先行告辞。”

他转身,却正对上风满袖惊讶的目光。

风满袖定定看着他,好似不确定般唤了一声:“公孙犁?”

公孙犁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人,十足不可置信,终于确定她的出现并非出于妄想也并非是看走眼认错人之后,他眼中骤然绽放出光芒,失声道:“庄主!”

风满袖紧抿双唇,上下端详着公孙犁,一晃十多年过去了,眼前人已双鬓斑白,眉宇间一道“川”字折痕深深,神色亦不复过去疏朗,虽然仍旧气度潇洒,但到底多了些落拓意味。

公孙犁同样半是忧半是喜地凝望着风满袖,与他不同,她冰雪姿仪丝毫未减损,面庞虽不免被岁月爬过,留下了细微的痕迹,但是眉目神态与过去别无二致,清傲得好似山头的一捧白雪。

他又是想哭又是想笑,最后五官拧成了一副怪模样,音调也不大寻常了,“你……何时来到这里的?这些年来过得好吗?藏剑山庄的事你知晓吧?倘若不知,我便一一说与你听。”他有些期待有些黯然地巴巴望着她。

他该如何说明,他将她的藏剑山庄,连带着她曾经执拗追求的抱负,给弄丢了呢?

风满袖耐心解释自己一直过得不错,最后表示藏剑山庄的事情她都已知晓了。

“那孩子不懂事,你一路操心他长大,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这有什么辛苦的。”公孙犁瘪起嘴角,用力眨了眨眼睛,等待着风将他眼角湿润吹干成涸痕。

他还想说什么,例如她的抱负他最终也没有替她实现,例如她是否挂念孩子,例如他没有将风新月教好,实在是很愧疚。

但话说出口,也只变成了干巴的一句:“你来此是要做什么?”

“来实现年少夙愿。”风满袖淡淡道。

不知为何,听闻此话,公孙犁泪水潸潸而下。他用衣袖将眼泪随意擦去,目光始终未曾离开风满袖。“我也未曾忘却庄主年少夙愿。”

“只不过如今改换了对象,改成教习女孩剑术。”风满袖补充道。

公孙犁破涕为笑,一迭声地道好。

“我现在也是教习女孩算术。”他弯起笑眼,然而眼珠晶莹剔透地闪烁着光,湿漉漉的。

风满袖视线在他眼睛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轻飘飘移开。

管事掐准时机,凑了上前,引着风满袖往书院里面走。

公孙犁下意识想跟上去,却被管事疑惑的一句“公孙教习不是有急事要忙吗”给定住了身形。他苦笑道:“我确实还有事要忙,那就暂且告辞了。”

话是这么说,但他眼睛依旧凝在风满袖身上。风满袖全然未曾注意,管事却机巧地说:“日后两位同为抱朴书院教习,有的是时间叙旧,公孙教习快些去忙自己的事情吧。”

话说到这个地步,公孙犁真的应该走了。他长长望了风满袖一眼,终是再道告辞,大步离去。

风满袖随着管事进门,一路穿花度柳,行至一排青瓦屋前,走到尽头,管事停在了最后一件屋子的门口,回头看看风满袖,“里面便是我们书院的山长了,我还要回去守着门,便不打扰二位了。”她略微福了福身,往来时路走去。

看着面前这个屋子,风满袖在门口停顿片刻,旋即轻叩门扉,在听到里面传来一声“进”之后,方才推门而入。

屋子里面,一位三四十岁模样的蓝衫女子正坐在书桌前,手还抚在桌面上的书卷上,抬头好奇地打量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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