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校内代表选拔日的赛事覆盖了各个社团，一直持续到傍晚才结束了最后一个项目的比赛。由于富冈不单是剑道部门的指导老师，也是整个活动组委会的管理老师之一，因此在活动结束后还需要留下来做一些善后工作，听一听其他部门老师的汇总报告。等他终于也收拾完毕，拿上背包打算赶去医院探望田村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了。这天发生了很多事，说不疲惫是假的，他低着头，行色匆匆沿着校道走向校门，忽然听到有人喊道：“富冈！”

夕阳的余晖像是将片片金箔洒落在天空，连带天空也被染出了深浅不一的红，富冈抬起头，看见在这片绚烂的天色之下，炼狱骑在一辆红色摩托车之上，安静地停在了他的道路前方。

红色车身上的几道金色喷漆，勾勒出凤凰图腾一般热烈的图案，生命力澎湃得像要溢出来，在夕阳下反射着耀眼的光芒。看见富冈出来，炼狱的嘴角勾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大声喊道：“你总算出来了！”他的金发随着微风轻扬，天边的金红将他的白色衬衫也镀上了一层金色，交相辉映，构成一副动人心魄的画面，点亮了即将到来的夜幕，久久地留在了富冈的眼里心上。

路过的学生看见这一幕，也禁不住侧目低语，像是悄悄地在议论什么，富冈却也不在意这些，就如同炼狱也不在意这些一般。他快步走到炼狱面前，停了下来，呆了一会，才缓缓地开口道：“……很好看。”

“哈哈，是吧，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炼狱笑着拍了拍爱车的车身，“平常也没什么机会开来学校，再不用就生锈了。今天是活动日，想着就让它也活动下筋骨，没想到歪打正着，刚好有时间送你去医院，上来吧。”炼狱说完，将一顶头盔交到富冈手上，然后将自己的也戴好。

两顶头盔都是和车身极为配套的大红色金黄底纹。富冈系好头盔，小心翼翼地跨上后座刚坐好，炼狱便已经扭动油门开动了摩托，排气管呼应着发出低沉而有力的轰鸣，仿佛是这辆红色机器的心跳，带着他们风驰电掣地奔赴前方。

富冈伸手轻轻地环住了炼狱的腰身，掌心上感受着对方的体温，尽管两人现在这样地靠近，但富冈还是不敢太靠近。他闻到了炼狱身上衬衫的淡淡洗衣粉清香，也可能不是，只是属于炼狱独有的气息。这种气息与晚风的清新混合在一起，如同涟漪般在他的心中扩散开来，富冈将脸颊轻轻地贴在了炼狱的背上。

“很好看。”

回想起方才那一幕，富冈心想我说的可不只是车。

医院和学校的距离没有很远，“到了”，当炼狱低声提醒富冈已经抵达目的地的时候，富冈一时没回过神来，等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才如梦初醒般松开了搂在炼狱身上的手：“抱歉。” 这条路确实很短，比他以为的短多了。

炼狱倒笑了：“有什么好道歉的啊。”

富冈下了车，将头盔交还炼狱，炼狱却略带疚色地说：“本来还打算等你出来载你回去的，但因为今晚有其他……”

富冈连连摇头：“不用，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已经很劳烦你了。”

“好的。那你进去吧。”炼狱笑道。

富冈来到医院的前台，出示了证件，表明了教师的身份，询问今天送到这里的学生田村的情况。工作人员告诉他，田村在下午已经醒过来了，虽然还在监护状态中，但情况相对稳定，等过几天，就可以转去住院部或者回家疗养。

富冈点点头：“那我现在可以去探望他吗？”

工作人员神色为难：“对不起，探视时间只到六点，刚刚已经过了，除非您是病人的直系亲属可以向上面报告一下开个特例，不然还是请您改天再来。”

富冈看了下墙上的挂钟，指针显示六点过了些，早知如此，无论如何也该压缩一下处理善后工作的时间，也不至于白来一场。富冈这时看了看前台的桌上，注意到一个便签本，于是问道：“可以代为转交留言吗？”

“您写吧。”

富冈拿过便签本，在最上面的一张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以及手机号码，撕了下来，交给工作人员：“那就麻烦你了。请转告他如果有什么情况，可以联系我。”

“富冈老师！”

富冈刚刚交出纸条，抬眼看见玄弥正从医院走廊的另一端向他走来，意识到富冈发现了自己，玄弥也加快了步伐来到他的身边：“老师也是来看田村的吗？”

富冈点头：“可惜过了探视时间。你也是来看望他的吗？”

“对。不过我比老师早到一些，所以已经跟他见过面了。”

“他情况如何?”

“还可以。我本来以为田村应该不太想见到我。”

“结果呢？”

“他还真是不想见我。”玄弥的脸有点垮下来。听见这话，饶是富冈也觉得有点好笑，师生两人离开医院大堂，在通向医院门口的大道上边走着边说。

这时富冈又听玄弥继续说道：“但是，田村他又说，作为剑道部的代表，叫我比赛时千万不能丢脸……”其实这也在富冈的意料之中，毕竟田村确实是最重视剑道部荣誉的人之一。玄弥却没有接着往下讲，富冈用眼角余光看见了他脸色中的犹豫，于是问道：“还有呢？你们还谈了什么？”

“呃……没，没了。”

富冈明白玄弥说的不尽是实话，但是这个年纪的男生之间，互相置气说了些什么，作为教师倒也不必刨根问底。仿佛是看出了富冈的想法，玄弥连忙补充：“我是觉得，我还有些需要向他请教的地方，打算隔天再来问问。”

“他确实比你的大赛经验多不少，这一方面要向他学习。”

玄弥点点头，过了一会，他又像是鼓起了勇气，向富冈说道：“老师，其实我想和你说一下，关于我大哥。”

富冈停下脚步：“关于不死川？”

玄弥也停了下来，解释道：“对，你别看他脾气一直很差劲的样子，今天的事，我觉得他一定是有什么原因，不然不会无缘无故地和田村起冲突。所以……要是因为这样对他印象变差，那就不好了。”

富冈没有说话，心想那倒不会，谈不上变差，毕竟也不能更差了。

玄弥也知道很难改变富冈心中既有的印象，只得叹了口气：“老师，你知道我是叔叔家收养的吧。”

富冈点头，只是心下疑惑，不知玄弥为何忽然提到自己的身世。

玄弥继续说道：“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的父亲不是好父亲了。因为他总是对我妈妈和我们家暴。那阵子，大哥总是挡在我前面保护我，虽然当时的他也不过是个小孩。”明明是充满痛苦的童年回忆，但在提及不死川的瞬间，玄弥的眼中还是有了一抹亮色，毕竟那是难堪回忆中他唯一能感知到的温暖。

“过了没几年，父亲酗酒去世，母亲也因为意外离开了我们，我和大哥一起被送到了福利院。对了，初雪前辈也因为家庭变故在那里呆过一段时间，所以我们才比较有亲切感和共同话题。”富冈知道玄弥说的是帮助过他的那位女生。

“按照规定，院长先联系了我们的一些亲戚，看有哪家可以收养我们。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亲属，才会等社会上的外人来领走。叔叔和叔母是好人，他们是唯一来找我们的亲戚，但因为条件也不宽裕，只能够收养一个。你知道的吧，福利院的小孩，年纪越大，越难有人来领走，按道理，是应该优先带走大哥的，”说到这里，玄弥深吸一口气，声音开始有些不稳：“我大哥他……他就故意表现得很糟糕，又蠢笨又不服管教，叔叔怎么也带不走他，所以……所以就还是带走了我。”

说到这里，玄弥向着富冈笑了笑：“其实，我哥可聪明了。”

富冈看得分明，玄弥此刻难得生动的表情，是因为说起了引以为傲的兄长，他点了点头。

“叔叔和叔母收养我之后，对我很好。我哥后来虽然也被收养了，但听说收养人很差劲，跟我爹一样会家暴，只是跑来福利院收养个小孩当出气筒罢了，所以他没多久就离开那个家了。我是我哥的拖油瓶，是我拿走了他的幸福。父亲家暴的时候，是他保护我，收养的时候，是他将机会让给我。我一直都对不起他，所以他当然不想见我……”玄弥的声音颤抖，说到这里有些说不下去了，他低下头，悄悄地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

富冈想了一会，才缓缓开口：“玄弥，不是这样的。”

听见富冈这样说，玄弥有些愕然地抬起了头。

富冈看着玄弥：“我觉得，你的哥哥并不需要你的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