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听不死川这么说，伊黑一时半会没有再吭声。不死川觉察到气氛不对，怀疑自己说得是不是过火了，口无遮拦以致于惹恼了伊黑，所谓时势比人强，于是找补一下：“要是不方便就算了，我刚截到一辆车，现在赶过去……”

那头的伊黑也开口：“我去看一下，但不能很久，应该很快就回来。”说完伊黑挂断了电话。

不死川在车上等了约莫十来分钟，总算再次收到了伊黑的来电，对面第一句话就是：“你是只想知道谁跟酒井吃饭，还是要知道更多？”

“你看见什么了？”

“我跟他们说我是甘露寺随行的工作人员，要补拍几个镜头，破例让我进去了，你问的酒井大概在二楼第三间贵宾室，现在只有那里有灯光。不过我不能上去，是在楼下看见的。”

不死川握住手机的手紧了一紧，这样的情况大抵也在他预想之中：“你说，要不要知道更多是什么意思？”

“我的工具包，现在放在民宿里了，待会我将开门的电子码，跟那些工具的使用事项一起发你，你先去拿一下，再来饭店。”

听说还要先绕道去伊黑住的民宿，不死川顿感头疼：“就非拿不可吗？”

“酒井的客人应该还没到，我去的时候没见有其他人进来。而且我刚查过，”伊黑停顿了一下：“你打车到这里，其实只用四十分钟。”

不死川虽被拆穿，但也毫无愧色：“我刚说的是用地铁的时间。何况不那么说，怎么喊得动你？”

“电话我先挂了，不能拖太久。”

“喂，把话说完，都是什么工具什么情况。”

“你应该还没蠢到这个程度，看见就知道怎么做了。”

伊黑回到座位，发现两人席前都各自摆上了精致的前菜和茶杯，前菜是沾着酱汁的时令野菜搭配，几片薄薄的柚子皮点缀在上面，散发出柑橘的清香，甘露寺却没有动筷，要是平常，美食当前她估计早就可以大快朵颐，现在分明是在等他回来，伊黑心下有些过意不去。

甘露寺原本对着手机镜头说话，见他回来，也按下了直播暂停，抬头问道：“伊黑先生，你的朋友怎么样了，被车撞得严不严重，要去医院看望吗？”

“没事，那家伙的命比较硬，刚还能和我通话，不用太担心。”

甘露寺松了口气：“那就好，不幸中的万幸。”说完，她看了一眼手旁用支架立起来的手机：“真是很抱歉，其实我也知道，不是每个人都享受吃饭直播这件事，所以你只需要安心用餐就可以了，不用配合我搭话，也不需要担心出镜。”

伊黑坐在她对面，安静地听她说完后，一时也没有再开口，甘露寺被对面热烈的目光注视着，不知怎么地竟有些紧张：“虽然，但是，我一个人自说自话，可能也会比较吵吧……希望你不要介意。”

“甘露寺小姐，我才是希望你不要介意，我对美食的感知度没有很高，可能体会不到精妙的地方。”

甘露寺笑着回应：“我觉得，我们不用那么客气了，叫我甘露寺就好。品尝美食也不需要那么多复杂的思绪，感受到快乐满足就足够了。”

“我现在已经很快乐满足了。”

“啊？”甘露寺愣了一下，但伊黑也没让她细想，指了指她面前的手机：“已经关掉几分钟，再不重开就影响直播了。”

“啊，对！”甘露寺手忙脚乱地点着屏幕，又听伊黑问道：“这里的定食套餐，一个小时内能上完吗？”

不太确定，甘露寺侧头思考数秒：“按我之前看过的评价，一个小时是来得及的。之后的时间，你是有其他安排吗？”

“没事，只是问一问。”

早就等在一旁的服务员见伊黑这桌的人已经到齐，开始按序上菜，每道菜端上来之后，服务员会先稍微介绍一下食材原产地。等他们用完一道，服务人员就会过来迅速将碟子撤下，再端来下一样。跟类似的高级料理店相仿，这家的饭菜分量看着也是偏少的。

不过这趟饭局，填饱肚子显然也不是重点，甘露寺之前就做了不少功课，此时她将菜品逐一展示在镜头前，辅以解释：“这串烤鳗鱼，外面铺了一层山药泥，刚才工作人员说，饭店里的山药都来自长野，比起普通山药，长野山药的粘稠度会更高一些，鱼肉本来就嫩，裹在外面的山药口感也绵软，一起咬下有一种丰富的层次感……”

饭店中古筝搭配三味线的背景乐曲还在缓缓流淌，甘露寺的声音温柔稳定，与周遭的气氛相称。伊黑头一次近距离地观看甘露寺的直播，感觉对方比自己隔着屏幕得来印象更生机勃勃。虽然他也明白这是对方的专业所在，优秀也是理所当然，却还是为之吸引。当然，吃饭的同时还需要费一番脑力，应该也是挺累的——脑子里也会不时冒出这类多余的想法。

最后一道鸭肉高汤端上桌的时候，伊黑瞄了一眼时间，差不多一小时，这才松了口气，面对熬制许久，才放到桌上就香气扑鼻的肉汤，甘露寺眼睛一亮，语速飞快地朝着镜头解释完，也低头细品了起来。

音乐的曲调高低起伏，犹如细雨落地，宁静祥和的用餐环境中，客人们交谈时似乎也会不由自主压低声音——然而就在此刻，一阵尖锐刺耳的警报声突然响彻整个餐厅大堂，高亢连绵，措不及防地打破了本来的安宁。

“怎么回事！！”站在附近的工作人员赶紧互相询问，但都不太摸得着头脑，过了几秒，大堂经理负责人急匆匆地走过来，向还在主餐区用餐的客人们喊道：“各位，非常抱歉！是烟雾警报器发出的警报，而且不止一处，我们正在排查出问题的地点，厨房的生火目前也暂停了，为了保障大家的安全，每个房间现在都必须清空，烦请根据工作人员的指示，有序前往店外的空地！请不必慌张！”

甘露寺也被这出其不意的状况吓了一跳，立即站起身来，向伊黑说道：“我们也离开吧！”

伊黑点头，也跟着站了起来，表情却波澜不惊，只是应和甘露寺说道：“好的。”

甘露寺跟直播观众快速地说明了提前下播的原因，随后关掉了画面，和伊黑一起随着指示行动。此时有部分客人却比较慌张，想要往更前排挤去，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吸声交织在了不算宽敞的走道里。

好在，从主餐区到街面的距离并没有很远，众人疏散到外面时，已经有工作人员在统计客人人数。甘露寺和伊黑也站在人群的后排等候登记。

霓虹初上的深秋夜晚，户外早有了阵阵凉意，感觉甘露寺穿得有些单薄，伊黑先向她递去一件外套，同时说道：“抱歉。”

甘露寺道谢之后将衣服接过，随后又有些不解：“又不是伊黑先生造成的，为什么要抱歉呢。”

伊黑内心叹息，心知这现状多多少少跟他脱不了关系，道歉也是应该。

他这次来东京，除了和甘露寺吃饭，其实也是用了公务交流的名义，拿了个名正言顺的出差事由方便报销，因此才到几天，就已经就跟东京技术课的人安排了见面开会，不然也不会带着那些工具过来，然后好巧不巧让不死川给用上了。

伊黑还在心下盘算，忽然被人从后面撞了一下肩头，他眉头一皱，转头刚要发火，就看见了对方那头亮眼的白色头发和高大的身影。

不死川从他身旁走过，也没有和他搭话，甚至刻意不看他一眼，就这样挤进了人堆中，隐入前方。

烟雾警报器的情况很快就被排查清楚，经理过来跟客人们致歉说明：“已经查明，店内没有起火点或者疑似起火的地方，店里会再对相关设备进行检修，今晚造成各位困扰，非常抱歉，在座的各位客人们我们都会给予九折优惠。”

甘露寺和伊黑对视，伊黑问：“还要进去吗？你应该没吃饱，可以去其他更适合的地方。”

甘露寺面露笑容：“伊黑先生果然了解我。”

“经常看直播，这点了解我还是有的。”伊黑的声音轻柔起来。

甘露寺想了想：“我知道这附近有一家烧烤店，一起过去吧。”

这时候正是合适的晚饭时间，并不算太晚，连宵夜时间都算不上，还没就餐完毕的客人们，也随着指引回到店里来，不过是虚惊一场，饭店内的秩序很快就恢复如常，甚至还多了几位新到店的客人，不死川就是其中之一。

他跟服务员出示了招待券，接着问道：“有没安静些的位子？最好一个人。”

服务员将他领到主餐区后方，这里隔出了数个和式榻榻米隔间，适合不想被打扰的单独用餐客人。不死川坐下，将手提包放在了自己身侧，同时瞥了一眼还站在旁边的服务员：“等下直接上菜就可以了，不用介绍，也不用老站在一边，我有其他事。”服务员领会他的意思，退出去时顺手拉上了推门。

他拉开手提包的拉链，瞄了一眼里面的几排电线和与之相连的小型面板，随后将耳机从里面扯出来，戴在耳上。半径五十米，是伊黑这次带的无线装置的有效监听距离。

烟雾警报发出后，众人随着指示短暂撤离，不死川走进了空无一人的贵宾室，将发信装置的微型麦克风放进了餐桌旁的花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