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isode 39
伊菲戈涅亚·弗是弗家的老来女,家住伊比利亚半岛,上有一个哥哥墨利修斯,因为与麻瓜结合被除名。
当然,她叛逆的哥哥不只爱上麻瓜——他还欺骗黑魔王,修改父母的记忆。
最后的结局怎么样呢?
伊菲戈涅亚只能嗤之以鼻,居然被他的麻瓜妻子杀死了。
太可笑了,伊菲戈涅亚想,而他的麻瓜妻子又被他的父母杀死。
死亡像一场电影,在家族内反复上演。
伊菲戈涅亚只看过一次电影,是父母外出,她迷晕家养小精灵,偷偷溜出庄园去看的。父母总说那是麻瓜东西,让她不要过多接触,但伊菲戈涅亚实在太无聊,从小到大她就没怎么和外界接触过——除了纯血一场又一次的聚会,每次聚会上就是那固定的几个人,跳那固定的几支舞,玩那固定的几个游戏。就算原本再有意思,那么多年下来也会变得无聊,况且这原本就乏味。
年纪大一点了,伊菲戈涅亚说,她要去学校。
“学校?”父亲重复一遍这个词,不由笑了,“伊菲戈涅亚,你要知道,那种地方只会腐蚀我们高贵的血统。我和你母亲会在家教导你。”
母亲在一旁,矜持地点点头,表示赞成。
家。
好吧,在伊菲戈涅亚看来,这更像囚笼。她恐惧一辈子被束缚在这座宅院,疯狂地想离开,却茫然离开后的生活。
她能干什么呢?除了魔法,伊菲戈涅亚什么也不会,而逃到其他地方使用,她势必会被父母用血脉的力量找回,除非——
她能像墨利修斯一样,足够强大,修改他们的记忆。
她心中千回百转,面上却丝毫不显,跟在父母身后,乖乖在家接受教育。
伊菲戈涅亚十五岁那年,一切事物像复活一般充满生机,她回顾过往十五年,只觉像在看电影。
电影里伊菲戈涅亚演绎喜怒哀乐,而电影外的伊菲戈涅亚才是真正的人。
她觉得体内魔力的运用更得心应手了,父亲显然也发现了这点,他望着伊菲戈涅亚,意味深长,“伊菲戈涅亚,你长大了。”
伊菲戈涅亚凝视自己的手掌,她刚尝试用无声无杖施法在自己手中盛开一朵兰花。
根据甘普第五法则,魔法不能凭空变出东西,所以她手中的兰花,实际上是她的想象。
想象。
伊菲戈涅亚突然觉得大脑某处被刺痛,她忍不住皱眉。
“怎么了?”父亲问她。
“没事。”伊菲戈涅亚摇头。
长大意味着什么?
对伊菲戈涅亚而言,是蛋糕,是宴会,是——
婚姻。
母亲带她穿梭在一场场舞会中,面对邀请她跳舞的“青年才俊”,不能拒绝。
“答应他们。”母亲冷淡道,“伊菲戈涅亚,你没有拒绝的资本。”
“为什么?”伊菲戈涅亚倔强抬头,看着母亲和自己截然不同的蓝色双眼,“为什么不能拒绝?母亲,您为什么不心疼我?我不是您的女儿吗?”
“没有为什么。”母亲拒绝回答这个问题,但她平静的脸上不自觉出现裂痕,像万丈深渊,跌进去只能陷入无尽的坠落。
“你要尽快找到丈夫,至少生下两个孩子,其中一个必须姓‘弗’。”父亲的指节规律地敲打桌面,像锉刀,把她的锋利全部挫去。
“为什么这么快?”伊菲戈涅亚问,“我才十五岁。”
“这不是你该管的事。”父亲皱起眉,毫不留情。
他们会这么对墨利修斯吗?他们会这么对她叛逆的哥哥吗?
大概是不会的,伊菲戈涅亚悲哀地想,因为他能上学。
子女像风筝,墨利修斯遥遥飞往天空,直至断了线,而伊菲戈涅亚则被牢牢攥在手里。
伊菲戈涅亚不想结婚,更不想生子。她开始攒钱,更准确些,她偷偷拆下裙子不显眼上的珠宝,剪下边角不惹人注目的金线银线。
她把一切藏在一个不大的盒子中,每晚睡前,伊菲戈涅亚会在脑海中细数——她放了多少根金线银线,又放了多少颗宝石。
众神赐给潘多拉魔盒,把希望放在最底。伊菲戈涅亚却把希望铺满整个匣子。
这是伊菲戈涅亚的希望,也是她的自由。
但人真的有自由吗?
大概是没有的,不然为什么被发现的那天,母亲用力扇了她一个巴掌呢?
伊菲戈涅亚的脸高高肿起,一千只蜜蜂在耳畔齐鸣,她的大脑嗡嗡作响。
“不知好歹!你知道我带你出门有多丢脸吗?你这个恶心的——”
“好了。”父亲对母亲使眼色,她厌恶地对伊菲戈涅亚投去一眼,离开回房了。
偌大的客厅里,只有伊菲戈涅亚和父亲两个人。
“伊菲戈涅亚,你知道的,你母亲有心病,不要气她,也不要生她的气。”他漫不经心扫过伊菲戈涅亚缓缓渗出血的嘴唇,话到唇边又换了换,“她下手确实粗鲁了一些,我会说她的。”
伊菲戈涅亚只觉得脸上热辣辣的,连带着大脑也发晕,却又时不时传来针扎似的疼痛。
“父亲,我会好好听话的,再也不会了。”伊菲戈涅亚看到父亲若有所思的神情,心里一阵悚然——他又要惩罚她了。
伊菲戈涅亚双手并用,爬过来扯他的裤脚,像一条狗,她心里屈辱,却又恐惧,“我再也不会了,您请相信我。”
“认错态度很不错。”父亲轻飘飘地说,他话锋一转,“但伊菲戈涅亚,犯错了就要接受惩罚。”
伊菲戈涅亚一直恐惧这间房间——没有窗户,即使是白天也伸手不见五指。弗们曾在此使用空间伸缩咒,任何细微的响动都像在大海中投入一粒石子,徒然无功。
伊菲戈涅亚克制住哭泣的冲动,尽量表现得体面,她缓缓走入房间,心缓缓下沉。
进入以后,门的存在就格外遥远了。
遥远的门、遥远的光、遥远的父亲、遥远的声音。
“伊菲戈涅亚,希望你在里面能好好反省。等到了时间,我和你母亲会带你出来的。”
伴随着“吱呀”一声,遥远的一切都不复存在,化为虚空。
只有,她自己。
空荡荡的房间——不,称房间太小了,空间。在这处空间中没有活物,包括伊菲戈涅亚,她觉得自己也被同化成虚无了。
伊菲戈涅亚坐下,双手环住膝盖,突然地抬头向上望去——那什么也不会见到,除去死寂般的黑。
安静。
绝对的安静。
就像宇宙中只剩下伊菲戈涅亚一人,她只能听到身体的声音——心脏在跳动,
扑通
扑通
扑通
撞击在空气中,撞击伊菲戈涅亚的大脑,带来一阵钝钝的疼痛。
他们会这么对待墨利修斯吗?
其他人的父母会这么他们吗?
宴会上的张张人脸从她脑海中闪过,却无一例外地模糊,她极力回想,却仍只是一片虚无。
或许太痛苦的时候,记忆也会被淡忘吧。伊菲戈涅亚迷迷糊糊地想。
那当记忆完全被遗忘,她还是她吗?她会变成另一个人吗?那个人又是谁?
……
或许人就是记忆。伊菲戈涅亚头脑昏昏,精神恍惚,最后只得出这个结论。
几乎难以维持双手抱膝的动作,伊菲戈涅亚就要向下倒去。
“咣啷”一声,门被暴力地打开了。
最微小的粒子在构建,重组成种种物质,遥远的实际突然逼近到眼前,但长久的黑暗让伊菲戈涅亚难以视物。
眼里泛出生理性的泪水,她缓慢地眨了眨眼,艰难地抬头,望向光源处,伊菲戈涅亚只觉得心猛地跳了一拍,那是——
她的母亲。
母亲背对光源,脸上明明灭灭,伊菲戈涅亚判断不出她的情绪。
“起来。”片刻后,母亲开口。
伊菲戈涅亚努力起身,身体虚弱无力,好像不属于她。头上冒出细密的汗,四肢绵软无比,她虚脱无力,却不敢停下。
“过来。”母亲语气冷淡,甚至略含恼怒。
伊菲戈涅亚只能一步,一步,走到她的母亲面前。胃因饥饿而疼痛,使她不得不弯腰。但同时,她清楚地知道,这会引来母亲的训斥,她只敢弯下一点微小的幅度。
“把腰直起来!”母亲生气了,她的烦恼像一座山,使伊菲戈涅亚屈服。
来到餐桌,父亲正带着单片眼镜读报,屋外照进来的阳光慢吞吞洒在他的报纸上,伊菲戈涅亚意识到,现在是上午。
她跟在母亲身后半个身位,待母亲落座,伊菲戈涅亚才小心翼翼坐下。
餐桌上的食物并不丰盛,伊菲戈涅亚虽然惊人地饥饿,却对它们下意识地恶心,呕吐的欲望在她喉间翻涌。
她艰涩地抿了一小口牛奶,慢慢咽下,想压制那股欲望。
“我希望,你的反省是有用的。”父亲抬头,蓝眼睛透过空气中漂浮的尘埃,望过来。
“我——”伊菲戈涅亚战战兢兢,刚想开口谴责自己的错误,便被父亲打断。
“先吃饭吧,”他难得温和,“我和你母亲商量了一下,确实是把你逼得太紧了。”
他的话在嘴边停顿片刻,才道,“你毕竟是我们的孩子。”
最后的几个单词,他说得又快又轻,伊菲戈涅亚几乎难以分辨。她沉默地摆弄片刻刀叉,没有接话。
伊菲戈涅亚听见母亲不屑的哼声,她不知道这不屑是对于什么,但无论如何,她迎来了三年多的平静生活。
虽然,她还是不能出门。
21岁那年,伊菲戈涅亚的婚姻又摆上弗的议事日程。
“每个人都要经历婚姻,伊菲戈涅亚。”
与三年前不同,这次,他们准备采取怀柔政策。
伊菲戈涅亚一言不发,她可能结婚对象的资料在她手下翻动。
她感到恐惧,一眼望得到头的人生在伊菲戈涅亚面前展开,不,不用展开,它太短小,只能说她的人生像画上了句号。
句号。
“父亲,我的存在就只是为了延续血脉吗?”
和墨利修斯相似的面庞倔强地凝视他,他突然觉得大脑里的雾气将要散去。
不能散去!
他的血脉还没有延续,他镇住心神,语气威严,“伊菲戈涅亚,我希望你知道你名字的含义。”
自愿,走上祭坛的奉献者。
一切已不言而喻,伊菲戈涅亚的心钝钝地痛,她徒然地张嘴,想要为自己生命的价值做一番辩解,却什么也说不出。
很快,伊菲戈涅亚的结婚对象被敲定。
订婚前一天晚上,伊菲戈涅亚呆坐镜前,无言注视镜中自己——白皙的皮肤,细细的眉毛,小而挺的鼻子,唇角朝下的嘴。
一切和谐地在她脸上共处,除开——
她和弗截然不同的绿眼睛。
伊菲戈涅亚走过摆放家中祖辈画像的长廊,他们苍白的面孔,如出一辙的讥讽给她留下深刻的阴影,她从此没再去过,但她清楚地记得,没有一个弗——
有绿眼睛。
“你在想什么!”父亲突然出现在伊菲戈涅亚身后,镜子清楚照出他狰狞而惊恐的神色。
伊菲戈涅亚被他吓到,半天才道,“我只是想,我的眼睛和家里其他人不太一样。”
“那没什么好关注的。”父亲明显松了口气,他的眼神扫视一圈伊菲戈涅亚的房间,“快睡吧,明天将是忙碌的一天。”
伊菲戈涅亚乖顺地点头,疑虑却在心中不断放大,她心里兀的涌上一个猜测——她不是父母的女儿。
如果不是父母的女儿,那她会是谁的女儿?那她是谁?
怀着疑问,伊菲戈涅亚沉沉睡去。
夜晚,隐隐约约的争执声把伊菲戈涅亚吵醒,她知道是父母在争吵,毕竟家里除去他们三人再无其他。翻身下床,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带上魔杖。
“你必须要对她好一点,她已经起疑心了!”这是她父亲忧心忡忡的声音。
母亲不耐烦地打断他,“我看到她就恶心,而且不管怎么说,她马上要出嫁了,等她为弗生下孩子,她的使命也就完成了。”
“那你和一个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