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isode 34

如果一定要说孤儿院的生活给阿德刺斯忒亚带来了什么，恐怕只有忍痛的耐力——她长久地忍耐未知恐惧的折磨，期望生出幸运的双翼。

阿德刺斯忒亚当然不可能生出翅膀，她是猫，不是鸟，更不是斯芬克斯。她只能跑到霍格莫德村，租了一个非法门钥匙，作圣诞假期旅行之用。

冥想盆寄到在伦敦的居所，阿德刺斯忒亚还没有去查看，她心急如焚，但跑不赢时间。

莉莉说今年圣诞她不回科克沃斯，阿德刺斯忒亚知道，她又和佩妮吵架了。

西弗勒斯更不会回去，今年的特快又是阿德刺斯忒亚一个人。

她默默理好行李，向大不列颠巫师旅游社代购一份奥克尼群岛出行指南，在一人的包间里规划她的路线。

随出行指南而来的还有一封简短的邮件——大不列颠旅行社建议阿德刺斯忒亚推迟旅行时间，现在的局势不安稳。

那什么是安稳的呢？

就连住在偏僻小岛上的利普特罗特也被杀害，阿德刺斯忒亚实在想不出什么是安稳的。

安稳的从来不是地点，而是立场。

利普特罗特出身混血，母亲是巫师界著名的作家，父亲在麻瓜的美术界里小有名气，为了安静的创作环境，二人在婚后搬到奥克尼群岛，那里四面环海，人烟虽少却民风淳朴。

他和妻子青梅竹马，情感深厚，婚后有一个女儿，他给阿德刺斯忒亚看过照片——蓝眼睛的小女孩，一头黑发海藻般浓密。她开怀大笑，脸颊上酒窝分外明显，像海的女儿。

“她很厉害，六岁就会漂浮咒了。第一次魔力暴动时把我的头发弄炸了，我妻子还以为我去做发型了。”聊起妻女，利普特罗特总不住微笑。

但他们都死了。

阿德刺斯忒亚呆呆地把手指从指南上移开。她问自己，是不是每次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都宁愿自己不曾得到过。1

外面在下雨，落在火车上滴答、滴答，顺着玻璃如泪痕向下流去，阿德刺斯忒亚默默看了片刻，又转头对着色彩鲜艳的旅行指南发呆。

她不在乎下雨，她的一生本就阴雨不停。2

下了特快，人声鼎沸，置身熙熙攘攘的人群，丝毫感觉不出魔法界风雨欲来的紧张。阿德刺斯忒亚又一次遇见西里斯的父母——他们还是老样子，穿着得体，神态高傲。身旁的家养小精灵穿着破烂，殷切地从雷古勒斯手里接过行李。

这时候或许称雷古勒斯的父母更为得当。

雷古勒斯的父母和菲丽丝的父母在一旁交流，未婚夫妇则都带着礼节性的微笑面对面，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从这个角度看，他们还挺般配的。

阿德刺斯忒亚收回视线，她耐心等待，等列车员来检查时，她才提好行李，走入雨中。

有的时候，人会通过伤害自己来宣泄痛苦。她回到家，浑身已湿透，头发湿漉漉地贴着脖颈与后背，眼睛更是睁不开，阿德刺斯忒亚把行李箱随手一丢，走进浴室放热水泡澡，后知后觉她干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

她叹口气，想把所有的烦恼都吐出。

从浴缸中起身，阿德刺斯忒亚吹干头发，点燃壁炉，坐在毛毯上拆开冥想盆的包装。

她买的是最小号冥想盆，只比阿德刺斯忒亚手掌略大一些，使用次数也受限，阿德刺斯忒亚买它纯粹是因为只有这款有货。

细心翻阅注意事项，阿德刺斯忒亚把自己银线般的记忆倒进冥想盆。

等待一段时间，冥想盆逐渐泛起像石子投入水一样的波澜——这是记忆被接受的表现，她赌对了。

阿德刺斯忒亚深吸一口气，俯身凑近石盆中荡着涟漪的银色物质，直到面孔碰到了它。她翻着跟头在黑暗的虚空中坠落，落到了她曾和莱拉对峙的地方3——诚惶诚恐的莱拉和强装镇定的她。

从第三视角看自己是非常少有的体验，阿德刺斯忒亚凑到记忆中的她面前，摆了摆手，没反应。她转身触碰莱拉，直接穿透了她的身体。

神奇。

阿德刺斯忒亚默默想。

她在这段记忆中待了许久，逐渐摸索出一个道理——记忆真的只有记忆。

说得简单点吧。当阿德刺斯忒亚面朝莱拉与其对话时，如果不用魔法，她不可能知道背后发生的事情，所以阿德刺斯忒亚的背后是白茫茫的一片迷雾。

阿德刺斯忒亚从冥想盆中出来，对莱拉记忆的焦急逐渐冷却。

莱拉是否是真的家养小精灵有待商榷，阿德刺斯忒亚甚至不能确定她是否真的存在过——莱拉给她的记忆在莱拉消失的那天开始像雾一样在瓶中漂浮。

阿德刺斯忒亚查过，没有记忆会是气体。

她微微叹气，不知道该怎么办。

一切就像雾，她看不清。

圣诞那天，阿德刺斯忒亚没有在家，她取出门钥匙。他是个精致的棕色钱包，皮革光亮，发出淡淡的香气。

租给阿德刺斯忒亚的店主交代她，这个门钥匙不太一样，每次移动前她需要往里面丢两个银西可。

一个，两个。

没有反应。

阿德刺斯忒亚疑惑地触碰钱包，说时迟那时快，似乎有一个钩子在她肚脐眼后面以无法抵挡的势头猛地向前一钩，她便双脚离地，飞起来了。她像一阵风似的向前疾飞，眼前什么也看不清。阿德刺斯忒亚的食指紧紧粘在靴子上，好像那钱包具有一股磁力似的，把她拉过去，拉过去，然后——

她的双脚重重地落到地上，没支撑住，她摔倒了。啪的一声，门钥匙砸到她脑袋上，因为惯性，又弹了一下，最后落在阿德刺斯忒亚手边。4

有点疼。阿德刺斯忒亚揉揉脑袋，收好门钥匙，她此刻才有时间观察四周——她落在沙滩上，眼前北海一望无际。伴随着风声，潮水一波又一波袭来。

阿德刺斯忒亚猛的站起——差一点，海水就要冲到她身上了。

她沿着沙滩慢慢走，不明白哪是前哪是后，也或许没有前后。远处有一块硕大的海蚀柱，昏昏沉沉的天气，它像一座界门。

风大了，隆隆地轰响。阿德刺斯忒亚往自己身上施了个保温咒，她知道岛上有巫师村落，并不害怕魔法部的警告。

她逐渐向人烟聚集处走去，红绿构成了街道的主色调。房子都不高，植物也不高，近乎是贴地生长。

阿德刺斯忒亚到的是柯克沃尔，奥克尼群岛的主岛。据出行指南上说这是奥克尼群岛中最大一座岛，与奥斯陆和圣彼得市位于同一纬度，隔着悬崖与加拿大遥遥相望。

街道很安静，窗子透露出温暖的黄光，朦胧如水中的太阳，金色而不明显的一轮，随水波粼粼。阿德刺斯忒亚觉得她的心情都被这安静而美好的小镇治愈了，她嘴角不自觉扬起，步伐也不禁轻快。

如果阿德刺斯忒亚没有看到利普特罗特一家的屋子，恐怕她的愉悦能保持很长一段时间。

她想起三年级的利普特罗特——那么鲜活，那么幸福。那现在呢？一地枯骨。

他们说光荣死去好过苟且偷生，但死去就永远失去了生活的可能性。

“正义是他们的信仰。”5他们的房前有一串鎏金的字迹。

阿德刺斯忒亚怔怔看着，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