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以花类比,志洁所赠为茉莉,其家主所赠为牡丹,丹枫所赠为剑兰。
那么…眼前这堆花里胡哨的,大概是秋海棠、夜来香。
轻纱摇曳,碎玉点缀,类似朱明服装。但比那更柔顺,更轻薄,更…透明一点。
幸好是直接送到你岗位,若是当着长翎的面拿出来,大概会让他血压暴增。
因为这种不正经的礼物,实在过于轻佻冒犯了。
首先排除丹枫,他必不可能买这玩意儿。
那么志洁族人?也不太可能,大家族怎么会整出这么荒唐的行为,说出去笑死人。
或许是失误吧。嗯,比如本来想送情人,结果一不小心填错了。
你把轻纱收起来,以为这个小插曲就此揭过。
然而不久后,又收到第二件,第三件…
不止衣裙,还有耳坠,胭脂,玉镯等。款式虽好看,但未免精致到艳俗,仿佛要攻击人的隐私和自我。
这么多次,很难再说是寄货人的失误。
就在你百思不得其解时,上级云骑有令,唤你工作结束后去一趟官署。
除了表彰升职为队长外,你还没被传过,不由得有些心慌,生怕自己是犯了什么事。
怀着忐忑而去时,却见上级一脸亲切,慰问道:“近来如何?是否已习惯队长一职?”
什么鬼问题,难道还能回答“否”不成?
没想到真能,因为不等你回答,上级又说:“看我这问题问得…习不习惯又怎样呢?毕竟,你已经不用当队长了。”
什么,一瞬间,就被辞职了?
你感觉自己大概是石化了,从头发丝开始碎裂。
“像你这样的人才不该被埋没,来我们中央做事吧!”
你尝到了人生的大起大落,果然,老天不会辜负任何一只勤劳的蜜蜂!
你振振翅膀,飞到蜂蜜前闻了闻,嗅出一丝不对劲。
等一下,队长才当了多久,为什么突然又无缘无故给你升职?
还是中央…听着就很高级,利益越大风险越大,难不成是想把你骗去当替罪羊?!
你虎躯一震,顿时汗流浃背,“啊,这个,就是说,感谢您的厚爱,但是——”
“但是?”
“但是,在下经验尚浅,实力不济,怕是难当重任啊!”
“哎——虽然上任不久,但你的成绩我都看在眼里。须知太过自谦便是自负了啊,小友!”
“但是——我下没小但上有老,爹爹年事已高,不良于行,我岂忍心离他太远!”
“哎——罗浮虽大,但交通发达,从地方到中央,也不过一班星槎的功夫,又怎算得上远呢?”
“但是、但是——”你沉痛拧眉,开始胡言乱语:“大人有所不知,在成为门卫前,我年少不懂事路过中央,种下了些不明不白的孽缘…”
“虽然他们这些少爷心善,但我自觉惭愧,再也不敢靠近那里,生怕再玷污了他们!”
就是,懂这个意思吧,虽然咱的持明长老不靠谱,但咱在天人里也是有人脉的——尽管是捏造的。
长官似乎被唬住了,但表现得有点过于震惊,甚至可以说是惊吓了。
他拿起帕子,擦了擦汗,问:“你、你,你说的只是友情吧?”
你:“既是友情,也是爱情。”
“好大的口气。”
一句讥讽传来,并非出自长官之口,而是某个听了就让人手痒的声音。
那人自以为很潇洒地从屏风后走出,“区区平民,仅受了长老一些恩惠,便真以为自己是名门之女,合该受所有人喜欢了?”
不知为何,一看到他那张脸,你反而失去了与之斡旋的兴趣,干脆以毒攻毒:“不能吗?”
效果拔群,被这么朴素地反问后,涛然愣了一瞬。
他认真地上下审视你一番,回道:“即便有些姿色,也并不足以让你受万千宠爱。”
你懵了懵,竟一时分不清他是在夸你还是骂你了。
但紧接着,他下句话毫无疑问是在骂了:“更何况,你这样连一点大礼都受不起的贫贱性子,更是不值得人去宠爱了。”
你深呼吸一口气,不让自己被这种低级的挑衅激怒,而是再次发挥捕捉关键词的优良传统,问:
“大礼?你是说这所谓的升职是给我的一项‘大礼’?”
“自然。否则就凭你自己那绵羊般的努力,少说得耗个两三百年,才能踏进门槛里。”
“…那些衣裙饰品,也是你送来的。”
“看来还算机灵。”涛然轻笑,“如何,试过了么?哦,不好意思,忘了你时常要穿上云骑制服,也不方便戴这些。”
真相大白了。不是送错,不是阴谋论,就单纯是这家伙在刷存在感。
心里的重石落地,你反而轻松许多,都能心平气和地回道:“感谢赠礼。只是鄙人不堪大任,大概确实要等两三百年后,才有机会一试了。”
*
平心而论,如果这橄榄枝是丹枫递的,你可能就开开心心地接了。
可涛然这人…哪怕不熟,也能明显感觉到他递来的是荆棘,是双刃剑。
而像丹枫那样,以普世三观来看,算得上清正廉洁的人,自然不会给朋友走后门。
说不定要是你走了涛然的后门,还会被龙尊大义灭朋。
想起久远的某个姓裴的结局,你抖了三抖,愈发觉得自己不仅忍住了揍人冲动、还当场礼貌拒绝,实在是明智之举。
剩下的,就是这些还没处理的“赃物”了。是卖掉,还是还回去呢?
叮咚——
听到消息提示,你打开玉兆。
用户【水寿】请求添加你为好友。
附带留言:【既然要还,就还得干净些,小保安。】
哇,万万没想到本人还会要回去,原来是个小气鬼。
小气也有小气的好处,这样你就能少操心了。
犹豫一会,最终还是通过好友请求,并给他改了备注。
你:【明天整理好后,我会寄到府上。】
赖皮蛇:【明日未时初,亲自送到**亭,不准早也不准晚。】
他说的亭子,是个人来人往的小景区,而且离你的工作岗位很近,听起来还挺方便。
但是这种被命令的感觉…好不爽啊!
再不发泄要爆体而亡了,你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不能自己来港口拿么?】
没想到对面居然答应了:【可以。但还是那个时间,你要在那里等着。】
你眨眨眼,确认对方没有被盗号后,把“赃物”都塞进了麻袋里。
*
翌日。
窗外,日晷的阴影缓慢转动,将近约定的时间。
“队长…”有人进来打了个报告,说港口又发生纠纷了。
你叹口气,“行,我去看看。你在这儿帮我守着,如果待会有个长得挺帅但不太友善的持明,就把这包裹给他。”
走到事发点,果不其然又是些司空见惯的出入问题。
你熟练地解决完,刚要再叮嘱几句,玉兆又振了振。
赖皮蛇:【人呢?说好了亲自还我,这都要毁约?】
你:【有事,等会。】
你收起玉兆。但没过多久,口袋里又嗡嗡起来。你烦躁起来,准备让他安静点。
可没想到,这次发来消息的是另外一人。
持明大皇帝:【我准备和师傅一起离开一段时间,大约半年。祝安好。】
持明大皇帝:【有什么问题先和你父亲说,或者上报到我府中。】
虽然早就加了他账号,但丹枫有着老年人般的生活,这是为数不多的给你发公事以外的消息。
你:【什么时候走?】
持明大皇帝:【半个时辰后。】
你:【?】
你:【??】
你:【???】
持明大皇帝:【?】
你:【不是,怎么这么突然,难道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持明大皇帝:【我准备走了之后再公开,你是提前知道的部分人之一。】
先斩后奏,好像别有意图?
但不管怎样,龙尊的计划都不是你能参和的事。
只是,多少有点不舍。倒不是因为那点儿男女之情。哪怕是门口扫地的老大爷,打了几年招呼也会舍不得阔别。
你:【我现在还来得及送送您么?】
大约过了一两分钟吧,对面像是犹豫了一会,才道:【嗯。】
可能不用面对面,给了你开玩笑的勇气,你回道:【哦。】
持明大皇帝:【……】
持明大皇帝:【在以前我们练功的地方,还有别的几个人在。请假的工资给你补上。】
哇,意外收获。
你切换了联系人,道:【不好意思,这下真有事,别等我了。】
赖皮蛇:【?】
*
泠泠的池水,能将人遮蔽的花簇,摆在墙边练习用的木质武器。
过去在这里挥汗如雨、腰酸背痛的记忆,恍如昨日。
人确实不多,仿佛仅是师傅那个老顽童,又聚了几个人在这里下棋。
只是落子谈笑之间,眼神中时而透露出几分精锐的光。
你感觉自己和这个暗藏玄机的场合有点不相配,一时停驻在门边。
这时,肩上搭过来一只手。
“怎么,近‘乡’情怯?”
说完,长翎拉着你走了进去。
没有任何道别的话语,面前还是那张错综复杂的棋盘。
他们眼里的精光掩去了,全然是一个个温厚的长辈。
“小姑娘,你就是丹枫的师妹?果真是个水灵的。”
“水灵?你个眼瘸的,老夫教出来的孩子,该是雌鹰中的雌鹰,威风凛凛才对!”
“你们这是在争个什么,水灵和威风难道有冲突吗?”
…
丹枫只把他们当作空气似的,问你:“会下棋吗?”
你点点头,又摇摇头。
“倒底是会,还是不会?…罢了,不管怎样,跟我再学一遍,总归会精进些棋艺。”
他似乎笑了一下,两指夹起一枚子棋,衬得修长指节愈发如白玉砌造。
“就像以前你教我打牌那样。”
*
港口休整室内。
“这位先生,我帮您问过了,队长有事请假半日。您下次再来吧?”
接班的人如是说道。
日晷指向下一个节点,未时已过,正是申时。
涛然没有理会,而是用玉兆拨了通讯。
一接通后,便先发制人道:“我再等你一刻钟。”
“…不是,我不是说了有事不来了吗。东西都在那儿,你直接拿了走不行么?”
“专心下棋。”
“…我能不下了吗?”
不等他再说一个字,通话就被结束了。
园林负责人:【您好,涛然先生,您预约的雅间已腾出,食材也整备齐全,请问什么时候来呢?】
水寿:【自己吃光,别来问我。】
他走出休整室。
“先生,队长留给您的包裹……”
“自己处理了,别来问我。”
保留着作为继承人的素质,他没有对旁的人发火,只是用渐快的步伐发泄心中不悦。
他不是聋子,自然听出那句‘专心下棋’是谁的声音。
贴着高不可攀的龙尊,到现在却也只是个微不足道的保安,还要时常看长老脸色,可见这是个亏本买卖。
但有些人,宁愿吃亏,也不知道走捷径。
他一般称之为愚钝。
如果是愚钝的木头,就随便其腐烂生朽。
如果是愚钝的玉石,那就打碎了,等散在无人在意的角落后,再大发慈悲地拾起,粘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