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绕至村后,寻得一处凉爽僻静的地方。两个对手迫不及待,这就开打。
虞朗退到一旁,负手而立,认真欣赏。
比试刚开始,原本陪着萱萱的田翼不知从何处飞身来此,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来的正好,仔细瞧着。”虞朗对他道,“看看越姑娘的功夫比起那位怎么样。”
“是。”田翼凝神望去,不禁看直了眼睛。
只见前方剑光骤闪,身影缭乱,寻常武人根本连动作都看不清,即便是他这样眼力上佳的都难以摸出路数。
虞朗神色微变,眉头皱了几次,又逐渐舒展,思绪飞转之速不逊与眼前。
“方羽一点胜算都没有……我的天,这丫头好强!我今儿算是见识到传说中的无名之剑了,咱虞国居然真的有这样的高人?”田翼惊呼。
那边激战正烈,阿越早已占据上风,却觉得有些棘手。少年剑术平平,抵挡不住攻势,若正面相迎,顶多接下她两招,可他步法诡谲,闪避极快,每逢杀招皆能轻易脱身,令阿越短时间内竟无法完全致胜。
修习内功的静心功效发挥了作用,将她在战时体内经常肆虐的那股邪火压制了下去。
她心中默念着不急不躁、持之以恒,内力流转平稳自如,随出招变换而循循汇聚,此法不伤经脉亦不露破绽,如春雨入夜润物无声,在敌方不经意间便威力大增,待觉察之际为时已晚。
方羽惊险地躲过二重境蝶变六式,以为对手再无招数,稍有松懈,不料接下来看似寻常的一击格外迅猛强悍,逼得他连连倒退,险些心口失防。
田翼看得分明,少女方才手下留情,那一剑终末的发力及时收住,否则早穿膛而出。
他叹了口气,扭头看向虞朗:“主人,喊停吧,还有比下去的必要吗?实力差距太大了,那丫头逗方羽玩呢,要认真起来早结束了。”
虞朗摇了摇头,沉声道:“小羽未认输,比试就不终止。”
“谁能那头小倔驴认输啊。”田翼嗤笑,“估计得比到猴年马月去。”
刚才的情况,方羽也心知吐明,按理说自己已败,但阿越没有收手,显然是看上了他的轻功步法,拿他当陪练了。主人也未叫停,他只好硬着头皮继续打。
又几个回合过去,少年心中愈加窝火,觉得自己活像只上窜下跳的耗子,在那只野猫的穷追不舍下窘迫不堪,丑态百出,辛苦维持的形象崩塌得惨不忍睹。
田翼在旁边喊:“小羽,你就赶快认输吧,省得主人和你哥哥我看着心疼啊。”
“你闭嘴!”
阿越运足气力不断进攻,逐渐熟悉方羽的身法,顺势而变,逼得对方几乎没了喘息的余地。而她自己则在主导战局的同时细细琢磨着什么。
记得祝黎曾经提过,江湖上传说有种轻功名叫“鬼游”,专用以躲避无法应对的攻击。与一般的轻功不同,鬼游不注重于飞檐走壁,而专注于修心,可通透内外,去钝消滞,化险为夷,面对根本无法匹敌的对手,乃是保命绝招。据传若习得鬼游,就仿若能预测敌方举动,使那生死之线在逼近时错开些许。
她初听时只觉夸张,祝黎也说传言多不可信,毕竟几乎无人见过此种功夫。然而现下方羽所使的,极有可能就是鬼游。虽没有传说的那么神奇,倒也让她大长见识。若不是内力充足,还真有可能被耗死。
在旁观的人看来这场对战是猫戏鼠,轻松的很,殊不知猫心里也打着十二分精神,唯恐下一刻老鼠就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又拖了半柱香,方羽实在体力不支,步伐已乱,只得迎下攻击,不料格挡欠佳,落入圈套,阿越瞬间转腕,破晓锋刃变了角度,斜向劈来,力道控制极好,只除其兵器,没有伤他分毫。
“锵”的一声宝剑落地,方羽手中空空,心下大骇,再顾不得其他,当即腾空而起,跳开几丈之远。
不远处传来田翼的嘲笑,少年脸颊通红,满眼不甘地望向主人。
虞朗仍无终止比试的意思,他面沉如水,对大败的手下人并无愠色,反而和蔼一笑,紧接着敛起笑容,严肃地点了点头。
方羽似乎得到某种指令,像吃了颗定心丸,变得放松许多。他脸上的红晕还没有褪下去,神情又恢复高傲,看着有几分可爱,但投向对手的目光却泛着森森寒意。
这时,林氏牵着马儿姗姗来迟,萱萱坐在马背上瞪大眼睛望着阿越:“娘!大姐姐好厉害!”
“哎呀!不是送您回去歇着了吗,怎么又出门了。”田翼赶忙去搀扶林雅音,错过了战局的变动。
“萱萱没玩够呢,我也想过来看看情况。”林氏道,“越妹妹这是在同小羽比武?”
“是的,方羽那小子早就输了,现在人越姑娘给他面子陪他玩呢。”田翼回答。他背对着那边,刚接过缰绳,抬眼见林氏面色不对,又问,“怎么了夫人?”
林雅音匆忙地推了他一把,声音发急:“你快去!让小羽注意分寸,千万别伤了越姑娘!”
“啊?”田翼猛地回头,只见方羽运起轻功凌空后翻,左臂衣物破开,赫然露出暗器,是一把小型弩。
“臭小子果然不讲武德!”田翼飞奔过去扯着嗓子大吼,“越姑娘小心!”
连虞朗都给他吓了一跳,不悦地斥道:“喊什么?”
田翼这才明白是主人有意为之,哂笑道:“那、那小子使阴招,他先坏规矩,我提醒越姑娘,也算公平点嘛。”
虞朗没再说什么,转回目光,渐渐眯起了眼睛。
阿越得感谢田翼这一嗓子,否则第一支利箭将不会是擦着她的头发而过。
紧接着第二发袭来,她腾挪避开,低头却见肩上衣物被划破。
“算你走运!”少年扬声道,“看你能躲过几次!”话音未落,箭头便裹挟着劲风直冲对方面门。
阿越大惊,怀疑虞朗起了杀心,挡下箭后狠狠瞪向那人:“什么意思?想要我的命?”
林雅音想说什么,被丈夫制止,只好回过身将下马跑来的萱萱拦在怀里。
田翼也不敢再发话,却用垂在身侧的手偷偷向阿越示意不是这样。
无论如何,得先解决掉放箭的。阿越心道。
她在军中见过□□也上手把玩过,对这东西还算了解。方羽手中的只是劣等形制,威力应该远不及军用武器。但就怕箭上有毒,沾染即毙命,因而她万分小心,不敢有丝毫大意。
方羽使起弩来如鱼得水,整个人仿若脱胎换骨,惊人的准头配合着鬼游功法,每射出一箭都堪比阎王索命,刁钻可怕至极!
转瞬地上已多出六七支废矢,又一箭自她眼前扫过,正中树干,阿越随之望去,登时心下凛然。
那箭也做过改动,触物则断颈,体尾脱离,只留尖头如虫豸般钻入。即便无毒,如此锋镝埋没体内无法取出,必然疼痛难忍,哪怕最初未中要害,大幅度运功的情况下也将使其移位,阻了经络则顷刻间使人无法动弹,若是刺破心脉,便等同于自绝生路。
以此对付武功高强之人,只要趁其不备偷袭成功,就能逼得敌方不敢轻举妄动。好生阴毒的办法!
田翼捏了一把汗,实在忍不住,问虞朗:“主人,让他们停下吧。您不想越姑娘受伤的吧?”
“你认为阿越不敌小羽?”虞朗问。
“那还用说?方羽的箭可射中过孤鹰!越姑娘哪里能应付得了……”田翼嘟囔道,“明明比的是剑术,到后面来这么一遭,不是欺负人家吗。”
“当年,尚且年幼的小羽出奇制胜射伤孤鹰,才令你我逃出生天。现在今非昔比,他长进极大,再遇孤鹰,你觉得能否获胜?”
“不、不太可能吧。”田翼说,“其实三年前是姓薛的根本没把他这个小毛孩放在眼里,这才着了道。要是真当成对手,还不瞬间就削了脑袋。”
“那你觉得,阿越对上孤鹰,有胜算吗?”
田翼迟疑了下:“您要听真话?”
虞朗斜睨他:“不然呢?”
“没有。无名之剑厉害是厉害,但是比起六合,还差的远。当年他师父都输了,让这么一个小姑娘去,怎么可能敌得过?”
“所以,她若连小羽都赢不了,何谈对战六合?”虞朗目光深远,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箭雨之下,阿越使出浑身解数躲闪,勉强没有伤及体肤。她不知对方是否也在戏弄她,两人现在俱是衣衫破烂,可说是同样狼狈了。
这样下去不行,方羽的箭还未用尽,她的体力已快支撑不住。
阿越一咬牙,不再顾虑太多,当即改变战术,迂回逼近,寻隙出招。
两方终于战至最后关头,半点差池即可分出胜负,生死皆在一念之间。
田翼目不转睛,大气都不敢喘。林雅音耐不住女儿吵闹,只好许她来看,并十分担忧地将孩子紧搂在怀中,这样等下万一见了血好及时蒙住她的眼睛。
虞朗始终盯着阿越,少女的身影映在他漆黑的瞳孔里,好似即将沉陷下去。
临近终局,方羽又短暂地向他投来疑问的目光,虞朗甚至没有看他便点了头。眸中的少女在同时间发起最后绝招,他忽然笑了一下。那是个数年不曾有过的灿烂笑容,可惜无人看见,连他自己也似乎没有发觉。
阿越知道成败在此一举,如果不能趁此杀敌,则生机渺茫。她定心凝神,点足跃起,翻转如穿云之燕,手中破晓在日辉下反出一道刺目的流光。
小时候她问师父,面对那样强大的敌人,怎么才能不害怕?
师父说了八个字:记我忘我,生我死我。
她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
懂是在此时舍身出击,不懂是在下一刻仍然无法从容地面对。
方羽的箭射中了她的左肩。
阿越感到心口剧烈震痛,却不是受了伤,而是巨大的恐惧所致。
出乎意料,那箭没有头,断端也不锋利,被磋磨得极为圆润,就好像不愿对方受到丝毫伤害。
阿越猛然意识到什么,要收手却已来不及了。剑气刺出,直捣其咽喉,纵然方羽闪身退开也避之不及。
千钧一发之际,突然飞来一快石头,正中少年脑门,砸得他猝不及防地仰面倒下,剑气擦着鼻尖而过,有惊无险。
田翼跑过来时,阿越仍惊魂未定,面色十分苍白,手中还握着那支断箭。
“对不住对不住,我们真的没有恶意,就是玩得大了些,姑娘您没事吧?”田翼问。
她摇摇头,把箭递到他面前,一时竟发不出声。
田翼摆手表示自己不知,并指了指她身后走来的人,就去看方羽的情况了。
阿越转身,面对虞朗,眼神冰冷三分。
虞朗唇角微动,也有些难以开口,最后还是微笑道:“姑娘赢了,虞某佩服。”说着俯身作揖。
“你究竟想干什么?”阿越问。
“我绝不会伤害姑娘。姑娘如果不信现在就可以离开,虞某绝不阻拦。”他道,“当然了,我还是希望你可以留下。我会告诉你很多你有兴趣知道的。”
“……”
阿越现在气息翻涌,脑中也是一团乱麻,她看不透这个人,理智上不能轻信,可直觉却总是被其左右,潜意识里觉得他值得信任。
“阿越……考虑考虑吧。其实也……不勉强。”
“虞大哥。”她平复了心绪,再开口,嗓音有点沙哑,“这个,是你做的吗?”
断箭躺在她掌中,已被冷汗浸湿,随着她那只用力过度的右手而微微颤抖着。
虞朗怔然,欲言又止。面前少女因为惊吓与脱力,身子已然摇摇欲坠。他不自觉地伸出手想要掺扶。阿越却躲开些,一个趔趄后重又站稳。
“我没有赢,我输了……甘愿留下。”她抱拳道。
另一边,田翼扶起方羽,又心疼又想笑:“我真的不是故意拿石头的,本来只想拣个土块,但太着急了就拣成石头了嘛。好歹救了你一命不是?唉唉唉你别生气,我错了还不行吗?”
阿越闻声望去,只见少年额头被砸破,正流着鲜血,田翼小心地给他擦着。
方羽狠狠瞪着阿越,两个眼圈通红,泪水在里面打转。
“小羽,不要这样。”虞朗道。
阿越将剑回鞘,脸色好了很多,她走到少年身边,用眼神示意田翼让她来。
“你的轻功很厉害,是传说中的鬼游?”
“哼。”方羽倔强地偏过脸,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