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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不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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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雨滂沱,已经在外站了两个多时辰的祝黎听着四周的喧嚣,心中反而宁静下来,房门开启,他平和地走了进去,迎着上将军审视的目光,屈膝而跪,谦逊而从容。

请示的结果如预料那般,张鉴驳斥了他推广剑诀全军备战的提议,责令其安守本分,不得乱纪。

也罢,祝黎暗暗长叹,自己与这位,向来是话不投机。他倒也不想再强求,便任由心间那份不甘被生性当中的淡漠所抹去。

正要起身时,半空电光闪现,映得房中大亮,张鉴的脸色十分阴沉,宛如一只强压着暴怒的凶兽,他再度开口,恰逢惊雷炸响,震得祝黎耳中嗡鸣。

“祝司马,我正巧也有事问你,相爻之事,与你有无干系?”

祝黎双膝已离地,闻言顿了顿,重又跪了下去。片刻间心念电转,表面未有丝毫异样显露。

“大人何出此言?”

“你只管回答!”

“……没有。”

“哼!”张鉴一掌拍在案上,酒樽与烛台险些翻倒。他猛地起身,居高临下地瞪着祝黎,咬牙切齿道,“屁话!王上信你,老子不信!”

祝黎眉头轻蹙,对这粗鄙的言语感到不适。张鉴突然发问,想是捉到了些蛛丝马迹,竟能顺藤摸瓜牵出他来。可就算他曾与二公子有联络,对那夜变故也是全然不知,审也无用。听那话中之意,消息应已秘密上报,王上知悉,却未置信。没有君令,也无确凿证据,即便是上将军也无法轻易拿人,难怪这般气急败坏。

“既如此,大人何必询问属下。”他终于不胜厌烦,冷漠以对。

张鉴盛怒,几欲将木案掀到祝黎的脸上,最后却忍了下来,向后一个趔趄,似陡然失了力,愤懑地举起酒坛一饮而尽。

祝黎观他神情,好像也并无追究的意思,只是想要发泄而已。

“我知道你看不起老子。”张鉴说,“虞国朝中有名有姓的,没几个看得起老子。”

“不少人,都替你抱不平。”他指着祝黎恨道,“说你,一身将才,凭什么屈居张鉴那个莽夫之下!”

“……”祝黎不想答话,只想尽快离开,继续留在这里已毫无意义。

上将军却不准他起身,借着酒劲耍疯,非要他听完这番抱怨不可。

“你觉得自己了不起?你以为老子就看得起你?”他摔了空坛子,碎片溅得满地都是,“从年初便叫嚷着扬国要打过来,结果呢?到现在可还有一丝动静?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无非想借此掩人耳目罢了!”

“王上在你眼里是什么,虞国在你眼里算什么,你以为老子不知道?老子为什么针对你,你自己心里清楚!一条丧家之犬,没有王上的收留和器重,你能有今天?受着莫大恩泽不思回报,还妄图背叛,我生平最厌恶的,就是你这种忘恩负义的小人!”

张鉴越说越激动,祝黎却愈加平静,入耳的话语宛如一把利剑剖开了他的内心,感觉到的并非疼痛,反而是压抑解除后的释然与轻松。

忘恩负义?大抵是吧。

若王上要论罪,他大概不会申辩,但也不会有丝毫悔意。

所谓恩义,于已而言,实在微渺。他也并非不通人情世故,只是再怎样规束自身,也难以真正做到心中认同。

人生在世,追名逐利,可错之有?难道愚忠于平庸之主蹉跎一生,便是正途?

思至此,只觉长跪所换非是折辱,而是豁然开朗澄明如洗的心境。

他祝黎此生要的,是乱世登峰,青史留名,为此夙愿,情可灭,义可抛。

上天若要他舍弃一切,也在所不惜,哪怕是……盘桓心底的那抹倩影温存……

越来越大的雨声淡化了怒骂,祝黎的思绪从满屋酒气当中挣出,跳脱到嘈杂之外,恍然明白过来。张鉴得到的线索,能牵扯到自己的,只会是她。

那个奉他为主的柔弱女子……

祝黎敏锐擅识,可细想来,却好像从来不曾真正了解过身边之人,长久以来只隐有觉察,她似乎与自己很像,面上看淡世事,实则藏有极深的执念,只待一朝得偿所愿。

也许,他们之间,至多不过相互利用罢了……

-

三日后,黎明时分,阿越背好行囊从姑未城外的客舍出来,嗅着扑面晨风所携来的草木芳香,顿觉神清气爽。晓雾消散,入目是一望无际的青翠平原,依稀可见村庄的浅影坐落于远处几条溪流蜿蜒交汇的地方。

应该就是那里了。

朝阳出云,早露未晞,衔着明媚的晨光星星点点地闪烁在稻田与纵横的阡陌间。她笨拙地骑上卫灵借给她的马,把住缰绳,继续小心翼翼地练习新学的骑术,尽力让马儿在泥道上走得稳当些。

这时候如果有一人在前面牵着,该有多么舒适啊。

阿越这样想着,脑海中又忍不住浮现出某个身影。

若是无疾还在的话……

那八成就是他骑马,自己在前面牵着了……

算了,不想也罢。

那家伙回到扬国也有一月了,现在过得应该比在她身边的时候要好很多吧……

马儿慢悠悠地走了许久,终于到达目的地。

临近村口,流水潺湲,有很多孩童在溪边追逐嬉戏,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其中年纪最大的小男孩挥舞着手中的树枝,高声叫道:“无名大侠在此!扬贼看剑!”

阿越下了马,揉着酸疼的腰身,正欲绕过这群孩子,不经意间听见这一句,愕然驻足。

只见那男孩旋了个身虚空一扫,便将周围扮演“扬贼”的小孩们轻易击退,接着他摆出一副霸气的姿势,“剑”指前方,喝道:“慕海老贼,你作恶多端,本大侠今日替天行道,来取你小命!”

阿越怔了怔,一时辨不出心间是何滋味。

师父从未详细讲述过那场对决,她对于当时的情形并不了解,但料想肯定不是如此局面,而师父那般温雅之人,也断然不会说出像男孩口中这样猖狂的话来。

此刻看着这场荒唐而又可爱的演绎,她不禁有些恍惚。

关于那段往事,民间流传的版本应该有很多,师父的形象也会因着讲演者的想法而不同,但似乎无论是哪种情节,最后都是以胜利告终,就好像事实确是如此一样。

难道就从来没有人怀疑过吗?

当然不是。

先前她还不懂,现在却是略微明白了些。观当下世况,故事自有故事的作用,在这些作用面前,真相如何其实并不重要。

人们只是想要活得更加开心些……谁又能说是错的呢?

就连背负逝者遗志的她也存有私心,不忍戳破这谎言。

阿越望着男孩的背影,有那么一瞬,竟也想随之沉沦于幻想中去。

继而她看清了男孩的假想敌,前方扮演慕海的,竟是个娇弱的小女孩。

那女孩生得可爱极了,即便在田野间滚得满身脏污,见了也直让人喜欢。

此时她正颇为认真地拿着树枝与男孩对峙,瞪着一双水灵的杏眼,粉嫩的脸颊上因为激动而泛起了浅浅的红晕。

阿越见她小口微张,似乎也想要说些戏词,可未及开口,对面便突然出击。

男孩用树枝在她心口处轻轻一戳,说:“你死了!”

女孩愣了愣,向后跳开,大叫:“不对!”

“哪里不对?”男孩问。

“你怎么能杀我呢?”

“为什么不能?无名大侠就是杀了慕海呀。”男孩挥舞着树枝不耐烦道,“你不要玩不起。”

“才不是!无名根本没有打败慕海!我赢了才对!”

阿越怕他们乱挥树枝伤着对方,刚要过去阻止,闻言登时怔住。如今听到事实,竟反倒觉得不可思议了。

“胡说!”。

“你才是胡说!”

“哼!”男孩转身,对着余下的小伙伴道:“别听她的,她说谎,是大骗子!”

“我不是!骗子是你!你诬陷别人,不要脸!”女孩气得跺脚,眼泪夺眶而出。

男孩骂了句脏话,冲上去就要打她,其余伙伴们也跟着起哄。很显然女孩新加入他们不久,是被排挤的对象。

三四只麻雀忽地飞离村口的榕树,像是被不远处的吵嚷声惊着了。

在阿越也没有发现的暗处,一把弹弓从树干的背后露出来,对准了那领头的男孩。然而不待石子离弦,前方还未开始的打闹就被外来者制止了。

阿越夺走两个小娃手中的树枝,将女孩护在身后,喝退一众毛头小子,斥道:“干什么呢?!小孩子玩闹归玩闹,不可以打架不知道吗?这么多人欺负一个年龄最小的女孩子,像话吗?”

孩童们被她吼得一愣,旋即四处逃散,像撞见了什么非常可怕的东西一般。

阿越终于不得不自我承认,她发火的时候,好像还真的挺吓人的……

小女孩瑟缩地躲在她身后,轻轻拉着她的衣角,怯懦道:“谢谢大姐姐。”

阿越回过头粲然一笑,瞬间又恢复和蔼可亲的模样,亲昵地抚摸着女孩的头,蹲了下来拭去她眼角的泪痕和小脸上的污泥。

“不客气,你叫什么名字呀?”

“萱萱。”小女孩用甜软的声音回答。

阿越听了只觉心都快要融化,霎时生出无与伦比的喜爱之情。

她捧着小姑娘的脸蛋,安慰道:“刚才他们说错了,你才是对的。那一战,无名大侠的确输了。”

“真的吗?”萱萱双眸一亮,开心地笑起来,“我就知道爹爹肯定没有骗我。”

“是你爹爹告诉你的?”

“嗯!”萱萱又想到什么,敛起笑容,认真道,“但是爹爹也说了,无名没有放弃,总有一天他会赢的!”

“……”

不知为何,阿越隐隐觉得这话中似乎另有深意,不仅仅是哄孩子的无心之言。

“会是这样吗?大姐姐?你怎么不说话啦?”

“会。”她沉默良久后,轻轻点头,温柔地看着小姑娘,“你爹爹说的没错,会的。”

“太好了!无名真厉害!爹爹也厉害!”

孩子的语言纯真挚诚,最能在无意间破人心防。

“……嗯。”

阿越望着女孩清澈明亮的瞳眸,蓦然涌上心头的一股酸涩之感另她情不自禁,伸手将眼前这娇小温暖的身子拥入怀中。

孩子不做反抗,竟也不怕,乖乖地任由陌生人抱着,好像在她的直觉中,这个人的怀抱是安全的。

晨曦的暖意聚拢在方寸之间,一大一小两道身影紧紧相依,明明彼此并不熟悉,在贴近对方之时却能相互得到些许关怀与安慰。

“姐姐代无名大侠谢过萱萱。”阿越愉快地将女孩抱起,她还从来没有这么喜欢过一个小孩子,“萱萱带路,姐姐把你送回家好不好?”

“好呀!”小姑娘甜甜地应了声,“谢谢大姐姐。”

在旁等候的骏马迈开四蹄,跟随主人的脚步走入村中。

榕树后黑影微动,弹弓不知何时换为一把瘦弩,锋利的箭头探出树荫,始终精确地指向远处的少女,直到她离开了攻击范围,才缓缓收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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