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都没想到，这段好姻缘会横生变故。来刘家村收货的货郎无意间提起涂家的大儿子涂郁，刘老汉就起了把蓉蓉嫁去镇上的心思，对待刘半山的态度也愈发不同。

刘老汉一个人拉扯大女儿，家里过得很不容易，如果蓉蓉嫁给刘科，刘老汉就成了刘半山的亲家，在村里的地位也就不同。村里常有风言风语，他多少知道些蓉蓉和刘科的事，嘴上提醒并没有过分阻挠，但一想到涂家的大儿子，听说有一手好木工手艺，已经和涂家二儿子一起接手家里的生意，再看游手好闲的刘科，心里就很不是滋味。

这边这么一想，对刘半山家的态度也就冷了下来，之前两人见面，刘半山还会打趣一句“亲家”，现在碰上，刘老汉远远的掉头就走。

刘半山哪里受得了这种气，随便一打听，就知道刘老汉想的是什么，一怒之下喝令刘科断了跟蓉蓉的往来，好好一段姻缘就此蒙上阴影。

这边刘半山转头就给刘科安排了相亲，那边刘老汉已经托货郎去涂家合八字，偏巧这时，蓉蓉发现自己怀孕，两头都被堵得无处可逃，她不敢跟刘老汉坦白，更不敢想在这村子里，要是被大家知道，自己会遭受怎样的非议。

想来想去，她想到了死，但又舍不得肚子里的孩子。

那天，她约了刘科去无名潭，其实是想让刘科带自己走。离开刘家村，离开巫溪镇，去县城，去省会，或者去其他省份随便哪个城市生活，只要离开了这里，蓉蓉觉得他们可以重新开始。

她把自己仅有的一点积蓄塞进背包。

蓉蓉有一个小小的绣花枕头，是出生前蓉蓉的妈亲手为她做的，刘老汉上山寻了不少野蔷薇晒干了做成干花，可以说，这个枕头就是父母对未出生的蓉蓉的期待。蓉蓉从小就要抱着这个枕头睡，没了这个枕头就睡不着，她本想将枕头带走，但一想到如果枕头不见了，阿爹肯定会发现不对劲，一狠心，竟将枕头放在床头，扭头就要走。

刘老汉正好进门，看见蓉蓉背着个鼓囊囊的包，问她去哪儿。

晌午的阳光被猛烈的秋风吹碎，刘老汉正对着门站着，阳光打在后背，整张脸都蒙着一层阴影。蓉蓉心里突然生出一股巨大的恐惧，她的生命就此就要踏上另一条路，心中的千丝万缕在此刻化为具体的不舍，她和阿爹之间连着一条线，母亲的去世让这条线断了一半，这次，她会将它彻底斩断。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蓉蓉含着眼泪笑道：“阿爹，我和朋友去山里玩，天凉了，您多穿点。”

刘老汉忘了一眼蓉蓉，一双眼睛□□燥的秋风吹得发红，点了点头。他从口袋里摸出一颗卷烟点上，回头又看了一眼蓉蓉走出门去的背影，觉得自家闺女今天有点奇怪。

没想到这一见竟然诀别。

刘科是空手来的，蓉蓉见他两手空空，就明白了他的态度。

“蓉蓉，你想玩私奔？别傻了，离开这里我们能干嘛？我们有没钱，以后怎么生活。”

“我是不会走的，我爸妈都在这里，他们就我一个儿子，我走了谁给他们养老送终啊，跟你走了，我对不起父母。”

“我们现在都年轻，很多事说不准，很多事都没定呢，你就说咱俩现在好着，谁知道能好多久，是不是？那什么一生一世的，你自己也说，那都是书里写的电视里演的，真的生活里哪有那么多要死要活的爱情，是不是？”

“蓉，你好好想想，你走了别人怎么说你，别人怎么说我，你倒是不要紧啊，反正你也听习惯了，我不行啊，我爸妈在村里怎么抬得起头做人……”

蓉蓉把包抱在胸前，越听心越冷，眼泪挂在脸上滑落成泪痕。她不死心，有气无力地说道：“刘科，我怀孕了，你不知道吗？”

刘科烦躁地抓头发，不耐烦地咂嘴，“你怎么那么不小心？”

“是我的错吗？”

“哎，我就说……哎呀烦死了，不能打掉吗？”刘科烦躁地抓头，不耐烦地说：“这不耽误我事吗？”

蓉蓉立马抓住他的胳膊，紧张问道：“什么事？”

“哎！”刘科意识到自己说漏嘴，干脆摊开了：“我爸妈给我安排了相亲，我得……哎呀我得听他们的！”

“谁？是谁？你去见过了？”

她简直不敢相信，只不过几天时间，刘科居然就背着她去相亲，看他支支吾吾的样子，很明显相看过后还挺满意。蓉蓉把捂在胸前的包放下，冷冷道：“你见过了，是吧？”

“是。”刘科抬不起头，脸撇到一边，“就是那个，你也认识的，梦琴，我跟你说过的。”

蓉蓉了然，梦琴好看，皮肤白个子高，只是性子高傲不爱搭理人，刘科和他的那些朋友总爱在她门前转悠，刘科自己也跟蓉蓉说过几次，蓉蓉不爱听刘科就不怎么说了，如今竟然要跟她相亲，刘科岂有不去的道理？

“这么说，你挺满意的？”

“我……我倒，还好，就是我爸妈他们觉得，觉得挺满意的。”刘科不敢看蓉蓉的眼睛，小心地说：“蓉蓉，我们分手吧。”

“你说什么？”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怀抱着所有的希望来跟他奔赴新生活，没想到他却是来分手的。蓉蓉的眼泪一下就下来了，她把手放在肚子上，一步步走近刘科，说道：“刘科，你说这样的话有没有良心？”

刘科后退两步站住，眼里是掩饰不住的烦：“你以为我想这样吗，要不是你爸搞的那些事，我爸妈能给我安排相亲吗？”

“他们逼你去了吗，拿刀架你脖子上了吗？人不是你自己见的，你不是还挺满意吗？你是因为她才跟我分手的对吗？还是你早就烦我了，就等着这个机会呢？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还要骗我，骗我一定会娶我，骗我说没关系一切有你，如果不是你那些骗人的假话，我能像现在这样吗？”

蓉蓉越说越激动，把包摔在地上，包里的东西从没拉严实的开口处摔出来洒落一地，一叠她和刘科的合影摊在地上，画面里的两人贴面而笑，显得格外刺眼。

刘科不想再纠缠，丢下一句“你疯了吧”扭头就要走，蓉蓉扑上去，嘴里喊着：“你不准走，你要走我就死给你看！我连家都不要了，就想跟你成个家，你走了我怎么办，我什么都没了，我只有你了，你不准走，你不能走！”

本来刘科心里还存着歉意，这事确实是自己做的亏心，眼前的蓉蓉完全不是平时那副温柔可人的样子，他不是没跟父母谈过，但一想到刘半山黑着脸说，“你要是跟她在一起就没我这个爸，你给我滚出去！”，再想想他妈说的，“那个丫头有什么好的，什么女的你找不到”，再想到看起来高傲但见了他也一样脸红着害羞的梦琴，刘科便觉得眼前的蓉蓉更加面目可憎，简直像个疯女人。

他用力一推，蓉蓉站立不稳，拉着他一起跌倒在地。他急着站起来，蓉蓉确实下了狠手紧紧箍住不放，没想到她力气竟然这么大，两人滚在地上拉扯成一团，本来站在滩上，这下就滚到水边了。刘科也顾不上其他，蓉蓉打急了眼，他也头脑发热，用力踹了一脚蓉蓉的肚子，怒吼道：“去你妈的臭娘儿们，你怎么不去死啊！”

一股剧痛从腹部传来，接着就有温热的液体顺着腿流下来，两人都愣住了，蓉蓉明白过来，忍着剧痛翻起身，将准备落荒而逃的刘科扑倒在地，死死掐住他的脖子。

“我的孩子没了，我要你偿命！”

面目狰狞，头发散落，满脸污泪，此时的蓉蓉狼狈凶残，简直就像厉鬼，刘科想她从身上掀下去，好几次都没有成功，眼角瞥见什么东西沿着水边爬了过来，像蛇又像树枝，刘科突然想起这无名潭有水鬼的传说，不知哪来一股蛮力，拱身一弹，借着把蓉蓉推开的力翻身滚到滩上的芦苇丛里，只一声“啊”的惊呼后，刘科回身，水面已经恢复平静，什么水鬼、蓉蓉，都不见了，只有一个敞开的包还掉在原地，散落了一地他们的旧照片。

刘科吓得爬都爬不起来，大叫着往后退，腿蹬起来的稀泥溅在照片上，一片狼藉。

当时，蓉蓉明明已经被水鬼拖到水里，怎么又出来了，还变成了这副模样？

刘科望着眼前的蓉蓉，除了水汽氤氲的眸子，其余都已经认不出来，艳丽的纯色和眼下浓烈的艳红，都让她看起来有了别样的光彩，满身危险的艳丽。

“抬头。”

刘科不受控制地抬起头，正望见蓉蓉与缠梦纠缠在一起的下半身，她伸出手指轻柔抚过丝丝缕缕的水草，就像抚摸能演奏乐章的琴弦，两指拈起一把绕在手指上，又轻轻挑断。

“喜欢吗？这是我们的孩子。”

刘科心中大骇，全身止不住抖起来，他看得分明，那些断掉的丝草立马枯萎，新的丝草立马摇头摆尾地长了出来，长出了的地方，正是蓉蓉的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