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曦对法英的故事有属于自己的矛盾。虽然她答应了法澜,但还是想再观察观察,毕竟若只是一味写一个人的好,也算有失公允。况且法英还身居要位,权利多风雨,谁能保证年轻时的好能始终如一呢?此外,这弑父的真相到底写还是不写始终是一个问题。
这样想着,乔曦看着自己那堆手稿犯了难。要是恩师还在就好了,武夫人一向通透,定能助她做出判断。
“小姐,将军回信了。”
闻言,乔曦从思绪中抬起头来,伸手接过信。昨日她问程若珩该如何答谢状元郎,想必今日来信是有了答复。果然,信上洋洋洒洒写了好几个谢礼的方法。乔曦看着十分长见识,但看到最后一句却笑了出来。
一旁的二喜好奇,小声问道:“小姐,怎么了?”
乔曦没回话,只是用指腹轻轻抚摸着那结尾的最后一句——“少想别的男人。”
正在这时,乔明朗敲门走了进来。他一身便服,见自家妹妹笑得甜,开口问道:“小曦儿这是在做什么?”
闻言,乔曦赶忙放下信,和桌上的手稿拢作一堆,冲人尬笑了一声。
“没,没什么。”
见状,乔明朗摇摇头笑笑,把自己带来的东西放在了桌上。乔曦定睛一看,发现那竟是一本完整的《罗斯游记》。
“前两日别人来给我送书,说是寻到了下半部。”
乔曦拿过书随手翻了几页,看着熟悉的文字想起了远方的陈墨尘。说起来最多才小半年,临州发生的很多事却已经模糊了。
“对了,文人宴的画会在几天后就开始展览。”
闻言,乔曦惊讶地抬起了头。
“不等到文人宴嘛?”
“太后大寿与民同乐,字画先展。”
“那,那我能去嘛?”
乔明朗点点头,他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我和晓茹商量过了,到时候我们一起去。”
“真的吗?”
“自然。”乔明朗笑道。既然自家妹妹那么关注画展,那还不如他带着她去,就算再出什么意外也能有个照应。乔曦也明白自家哥哥的用心,回了乔明朗一个欣喜的笑容。不过,她并没有收这个珍本,直言自己已经在临州看过了。
“你看过了?”
“嗯,我在临州有幸找到了孤本。”说着,乔曦把手中的书合起来,放回了自家哥哥面前。如今她身边已经有了程若珩,这会惹起误会的东西还是不要收的好。
乔明朗见着也没说什么,约好了看画展的时间转身就要走。正当他要迈过门槛之时,乔曦突然喊住了他。
“二哥哥,那个,我、我有事想问你。”
闻言,乔明朗嘴角微微扬了扬,难得自家妹妹主动向自己求援,然而接下来小娇人儿说的话却让他皱起了眉头,他没想到在三苗之事还有那么多内情与后续。
“哥,你说我该怎么办?”
乔明朗思索片刻,认真看向自家妹妹。
“法英族长进京,你可有去拜见?”
乔曦摇摇头,她倒是让二喜去递过拜帖,但直到现在也没有收到回复。
乔明朗知道后仔细斟酌了一下,轻声道:“法英族长是个豪杰,舆论不应不公,但你的考虑也有道理,若让为兄说,也许你该去再见见法族长,也许见了面你就会有答案。”
乔明朗的建议十分中肯,如今乔曦被舆论左右了情感,也许跟本人谈谈会有不一样的思路。乔曦听着若有所悟地点点头,随后让二喜又亲自去送了躺拜帖。在等待回复的日子里,她跟着乔明朗和白晓茹先一起去看了画展。
他们去的那一天恰巧闻余舟也在,状元郎得知自家师兄来了,亲自跑到门口相迎。乔明朗皮笑肉不笑,一个健步将乔曦挡在了身后。乔曦见状低下了头,默默躲在了自家兄长身后。
闻余舟见着笑意僵了半分,但他那双招人的丹凤眼擅长骗人,无人察觉到他的失落。她好像又不愿同自己亲近了。
“素闻师兄喜爱江南写意的婉约,这画的好的都被师弟放到了一楼南侧。”
闻言,乔曦眼中一亮。南侧都是大好的位置,丁才女的画定能受到赏识。她压抑着心中的喜悦,在经过闻余舟身边之时还是稍稍欠了下身。
闻余舟并没有回礼,眉宇间的舒展却没藏住。而他这份隐密的开心却被街对面的男人一览无余,一身便服的睿王看着这一幕不禁生了一丝感慨。
“先生你说,若是本王不成这大事,余舟会不会……”
一旁的李先生摇摇头止住了那未竟的话语。
“王爷,若是余舟没来进京赶考,那他便不会认识那位小姐。”
闻言,睿王长叹一声,转过身不再往窗户那里看。见状,李先生悄悄挥了挥手,身后的妙怡就上前把那扇隐蔽的窗户关了起来。此刻他们身在赵氏的贵宾包厢,当朝王爷闲来无事,忍不住来街上“凑热闹”,第一站便是这上京新晋的旺铺。
他们坐定没多久,一件件珍品正就被源源不断地送进房间,最后赵氏的当家主母亲临,亲自为眼前这尊贵的客人奉茶。看着沈云深端庄持重的样子,儒雅随和的男人眼神中充满了玩味。
“沈夫人太客气了。”
“王爷言重了,贵客迎门,礼数不周之处还请见谅。”
听罢,睿王转了下手中的扇子。
“这些我都要了,回头还烦请夫人送去府上。”
“谢王爷!”说着,沈云深给眼前人行了个大礼。
一旁的李先生见着一脸笑意,习惯性地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下巴。
“王爷,时间差不多了,薛先生想是快到了,咱们移步文昌阁?”
身份尊贵的男人“嗯”了一声,率先起身往门外走去。李先生跟在后面,给妙怡了一个手势。妙怡会意,路过沈云深时小声道:“夫人,府上近日贵客多,这东西还烦请送到西侧偏门。”
沈云深点点头,欠了欠身。等人走后,她派人找来了绿翠。
“西侧偏门,你亲自去。”
“是。”说着,绿翠就要往门外走。但她还没出门,又被叫住了脚步。
“对了,文昌阁近日办大事,对咱们铺子也是个机会,把那些文房墨宝都摆到台面上。”
“是。”
“还有,这文人宴是状元郎的大事,这几日铺子你盯紧些。”
“是,翠娘明白。”
见状,沈云深才挥手让人离开,她自己则走到窗前,隔着那层窗棂纸,看着街对面的那号称天下文人之所的文昌阁,谁能想到这大雅之地亦是大昭权力的耳目呢?
阁内,乔曦站定在丁颖慧的大作面前,听着身旁人对画的欣赏,眼中有掩饰不住的喜悦。
“这画温婉不失力道,实属大成之作。”
“是啊,没想到这丁才女在画艺上也颇有建树。”
“叫什么丁才女,如今是陈夫人,陈家富甲一方,富贵养人啊。”
闻言,乔曦心中生出了一股说不清的愤慨。丁颖慧的才华就这样轻易地被冠上了夫姓,彷佛她的挣扎与煎熬并不存在一般。
正在这时,一个清亮的男声响起:“妙笔丹青岂是俗物可以衡量?”
乔曦转头看去,只见一风度翩翩的中年男人携一男袍妇人走来。男人身形偏瘦,但精神饱满,一双明眸灵动深邃。一旁的妇人则一身男装,束发带冠,甚是眼熟。乔曦定睛一看,发现那竟是许久未见的薛念卿。
自家小嫂嫂曾说过展画可求薛先生,如今在这里遇到也是缘分。想到两位才女那纠缠的命运,乔曦忍不住走近试图看清薛念卿的表情。只见女人薄唇微抿,锐利的双眼中却没什么情绪。
“走吧。”
“走?”一旁的男人愣道。
薛念卿没说话,率先转身离开,男人见状也赶忙跟了上去。看着人决绝的背影,乔曦心里颇不是滋味。她以为薛念卿至少会有些触动,然而妇人却是不冷不淡,没有多一分的停留。
当夜,乔曦伏案桌头,将自己的这份失落写给了程若珩。然而,今日取信的黑衣卫迟迟没有来,洗漱过后的娇人儿打发了二喜,抱膝坐在软榻边对着床头那一盏烛火发起了呆。
忽然,关了的窗户被吹开,唯一的一丝光亮消失,一个温热的怀抱将人包裹起来。
“别怕,是我。”
男人的声音低沉,有种说不出的疲倦。乔曦想回头去看,但程若珩却没给她机会,将人箍住,把头埋在了她的颈间。
“让我抱一会儿。”
闻言,乔曦没再动,任凭男人将自己越抱越紧。
“怎么了?”
程若珩没回话,反而问起了她今日如何。
“二哥哥和小嫂嫂带我去看了展。”乔曦顺着应道。
“哦,怎么样,丁才女的画可受到了赏识?”
“嗯。”
“‘嗯’?”
乔曦低下头,轻轻叹了口气。见状,程若珩抬起头,将怀里的人转过来。
“怎么了?”
女人把自己写在信上的文字复述了一遍。
“其实,我也不是期待什么,只是觉得不该如此平淡。”
闻言,程若珩伸手抚了抚人的脸颊,柔声道:“平淡也是一种回应,或许释然,或许暗涌,薛先生走得那么决绝,未尝不是一种在意。”
听着这温柔的言语,乔曦轻轻地点点头。今夜的男人少了平日里的那份调皮,多了些属于他的年纪的沉稳。
“那你呢,怎么了?”
程若珩没说话,黑眸中多了一丝感伤。乔曦见着不免提起心来,一双杏眼急切地想从男人身上找到答案。
“不,不是我,是一直给你送信的黑衣卫,他死了。”
负责乔曦的黑衣卫死的蹊跷,他深夜没有按时回营,几天之后就被人在城外发现了尸体。
“怎么会这样,是何人所为?”乔曦震惊道。程若珩的手下都是京兵强将,尤其是派到她身边的更是百里挑一。
男人也还没查明真相,但有一点儿他可以确认,尸体上的刀伤是蛮族特制的长刀所致。联想到前几日的文昌阁风波,一股不详的预感笼罩在人心头。
“现在还不好说,不过这几日你定要多加注意。”
乔曦点点头,伸手抚上爱人的脸颊。
“你才是,莫要冒险。”
程若珩嘴角扬了扬,将人搂进了怀里。
“有你真好。”
闻言,怀中的人轻轻拍了他一把。
“莫要打岔,你一定要答应我。”
“好,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