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惠十分诧异,但怕惊醒房中的昊霆将军,忙把吉祥拉到无人的角落里,才问:“吉祥,你来作什么?”
吉祥却不搭理她,眯了眯眼追问道:“这厢房里住的是东海龙王和他家的那几条小白龙,你来找谁?”
她奇道:“怎会是龙王?不是昊霆将军吗?”
吉祥神色一顿,侧眼看她道:“原来你来找昊霆?”说罢一停,语调舒缓下来道:“听骥尘师兄说,原来昊霆将军的房间换给了东海龙王,今晚昊霆将军应该是歇在楼上原来东海龙王的住处。”
她想原来如此,正要转身去楼上,却忽然意识到:“吉祥,我隐了身,你怎会看得我?”
“呃……”月光下吉祥又是神色一顿,目光一闪道:“……神君给了我件法器,能识破你的隐身术。”
她见吉祥神色躲闪,很是狐疑。吉祥忙掏出脖子上的项圈,这一次倒是说得振振有词:“就是这件宝物。神君说,让我时时跟着你,保护你,自是要有这件法器在手才跟得上你。”她还待再问,吉祥却急忙打断她道:“你可是要找昊霆将军?我带你去。”
昊霆将军便住在楼上天字号上等客房。吉祥领她到了门口,她伸手在窗边试探了一把,却被一股浑厚的灵力弹回来,一个趔趄差点栽倒在地上。吉祥抱着双臂在一边看热闹,这时候嗤笑一声道:“昊霆行军多年,经验老道,自是处处小心,门口必定是设结界的,你进不去。”
这一年多来,吉祥被逼着跟骥尘师兄修行,与她甚少遇到。如今一见,他似乎举手投足间都与往日不大相同了。往常她不论去哪里,吉祥是爱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的跟班,何时像今日这般好整以暇地看过她的笑话?她不禁恼怒地瞪他一眼,却也望着那结界后面的房门一筹莫展。
这时吉祥在她身后问道:“你进去作什么?又去试验你那叫仙家现真身的药粉?昊霆灵力高强,人又极机警,你不怕被他捉住?”
她已在在门口盘腿坐下,将口袋里的法器药物都掏出来摊在地上,一边想看看有什么可用之物,一边回答道:“放心,我这新药无色无味,还加了安眠剂,灵得很,已在玄罡将军和默岚将军两位高人身上试过,万无一失。”
吉祥挨着她也盘腿坐下,探头来看她掏出来的法器,顿一顿道:“你这里的法器倒有一件堪用,我知道怎么破那结界。”
看来吉祥跟着骥尘师兄修炼了这一年,果然是长进不少。她不禁对吉祥刮目相看,喜道:“哪一件?”
吉祥却抿嘴不语,半晌道:“你要去看昊霆的真身,可是要找些什么?你告诉我,我替你去看。”
阿惠却不愿意说,回答道:“不用,你告诉我怎么破那结界,还是我自己去看的好。”
吉祥眉头一蹙,眯着眼道:“玄罡是只老虎,默岚是女子,你看便看了。昊霆是……”
昊霆将军神姿朗朗,面如冠玉,貌甚伟俊。吉祥语气一顿,颇有几分严肃地道:“昊霆是个男子。你一个未及笄的小姑娘,怎可偷摸去男子住处,检查男子的身体?”
看吉祥这模样,哪里有往日里小萌兽的样子?阿惠不禁奇道:“吉祥,你今日可奇怪得很,说话的语气倒是像神君般老气横秋。”
吉祥面色一僵,嘀咕道:“神君哪有老气横秋?”
神君在人前需端着神族的架子,说话自是老气横秋的。她张嘴要反驳,却见吉祥打断她,一努嘴道:“到底要不要我帮你?喏,就是这一件法器,可破昊霆的结界。”
吉祥所指之处,正是神君第一次教她炼法器时做的那张指甲盖大的小金驽。本来只是件练手的玩物,她从不知这张小金驽有什么过人的法力,奇道:“果真?怎么用?”
吉祥一扬眉道:“看好了。”说罢一挥手扣动小弩机关,弩箭便携着疾风直射出去,“嗖”的一声贯穿结界,在结界上砸出一个金光闪闪的洞来。阿惠着实始料未及,一声欢呼站起来,直奔结界而去,奔到结界前却不想又一把被身后的吉祥拉了回来。
吉祥道:“昊霆的结界,哪里有那么好过?你灵力低微,这样穿过去怕是要被昊霆的灵火烤成一块肉干。”
她不信,伸手在结界边缘试探了一下,果然热气灼人,烫得她“嘶”地一声抽回手,指尖上已然被烫出了一串水泡。
吉祥对她白眼相向,给了她一个“我早告诉过你”的眼神,拉过她的手替她吹了吹,问道:“可烫到了?疼不疼?”
月光下吉祥一脸认真。分明还是那张孩童肉嘟嘟的包子脸,此刻却有哪里变得与往日不同,也许是因为他望着她的目光,责怪里又带着点心疼,让她觉得吉祥仿佛一夜间长大了。那一刻她脑子一热,不知为何瞬间红了脸,忙抽回手来道:“……不疼。”
“呃……”吉祥也是一怔,忙顾左右而言他道:“你到底想在昊霆身上找什么?我能过这结界,我替你去看看便是。”
此刻也无旁的办法。阿惠打开药瓶,拍了一掌,将瓶中气体从洞口推入结界,对吉祥道:“你去帮我瞧瞧,看昊霆将军的背上可有一块梨花印记。”
吉祥目光一闪,似乎立刻会了意,说了一个“好”字,便忽而闪身,瞬间从她面前消失。她从结界的洞口朝里看,见吉祥已瞬移至昊霆将军屋内。
她拍进去的药雾定然已起了作用。吉祥撩开床帘,里面便是昊霆将军熟睡的身影。她在结界外面张望,原以为能看见吉祥验明正身的全过程,不想吉祥回头朝她瞪了一眼,自己爬上床去,在身后仔细拉下了床帘,把昊霆将军遮了个严实。
过了良久,她才见吉祥撩起床帘出来,闪身回到门外。她急着问道:“昊霆将军背上可有梨花印记?”吉祥摇了摇头。
她颇失望,可也无法,沮丧地回玄冥宫去,一路上在心里盘算,既然不是玄罡,不是默岚,也不是昊霆,那或许就是蟠渊。只是蟠渊被贬,不在天庭,而她已经把《九天实录》翻烂了,也没找到蟠渊被贬去了哪里。
这一路上月光如洗。吉祥一直踩着月光跟在她身边,此时忽然问道:“你在找身上有梨花印记的仙家,此事为何不告诉神君?”
她的思绪被打断,回头望向吉祥,正对上吉祥关切的目光。吉祥一时间神色一顿,调开目光说道:“呃……你不是惯会在神君面前撒娇卖乖?不就是看个真身?说不定你求一求神君,他便会帮你办得妥妥贴贴。”
阿惠却不以为然,说道:“那哪儿能行?神君必然是要责骂我,说我胡闹的。”
吉祥脸一沉,似乎不大高兴,说道:“神君何时责骂过你?哪一次不是纵着你爱做什么便做什么?神君对你……对你很是百依百顺。他不过是在意你安危,时时刻刻挂念着你,因此不愿你涉险而已。”
阿惠道:“我自然明白,可我没那么在意自己的安危,有些事即使危险也是要做的。不同神君说,也是不必他跟着担忧而已。再者说,我又不是第一次用这药了。今日这个结界我虽不会破,但给我几日时间也总会想到办法。我自己能做到的事,为何要求神君?我又不会永远留在玄冥宫,怎能万事都依赖神君?”
吉祥在月光下神色一怔,问道:“你为何不会永远留在玄冥宫?”
吉祥这一问倒是奇怪。阿惠理所当然地回答:“除了神君,哪有人会永远留在玄冥宫?仙童仙娥,长大成年了总要去别处,从军,游历,嫁人,回自己族人那里,或被天庭派遣去别处任职……”
吉祥沉默了一刻,忽然问道:“等你及笄,若是嫁人,要挑什么样的夫婿?”
吉祥小小年纪,平日里常懵懵懂懂,也不知听懂了她的话没有,如今倒仿佛是只听见“嫁人”二字。她回头一看,见他抬头望着她,目光里颇有些殷切,不禁逗他道:“嫁人啊,按着九重天上的规矩,可不是神君让我嫁给谁我便嫁给谁?”
迎着月光,吉祥双眸熠熠地问道:“果真?”
阿惠禁不住笑道:“自然是骗你的。”想了想又道:“既然要嫁,自然要嫁长得好看的。”
吉祥神色一顿,追问道:“那谁长得好看?”
这九重天上,自然是神君长得最好看,只是这话貌似不怎么对头,神君可是她……她便想了想,煞有介事地道:“这九重天上的男仙大多长得颇为磕碜,妖族倒是美人多,骥尘师兄便清俊飘逸,东海龙王家的五公子浩清也颇隽秀斯文……”
吉祥一怔,忽然黑了脸,神色不善地道:“果真?你喜欢骥尘和那条蠢货小白龙?”
阿惠见吉祥当了真,才笑道:“自然是骗你的。“
吉祥神色缓了缓,沉默下来。这一晚夜色溶溶,月满中天,不知为何,平时夜里驻防在各处角落里的守卫这一晚却不见了踪影,只剩她与吉祥两人漫步在烟笼夜色中。吉祥个子矮,看她需仰视,这时候放慢了脚步,仰头小心翼翼地道:“依我看,神君便是个做夫婿的上佳人选。论长相,神君丰神俊朗,气度不凡。论品性,神君文武双全,待人和善……”
为何吉祥也说神君脾气和善?放眼这九重天,大约没人会觉得神君待人和善,只有她身边的友人倒个个如此说——晨歌说过,如今吉祥也如此说。她不禁望向吉祥不可思议地笑道:“神君?做夫婿?”
四目相对,吉祥错开眼去,低声道:“……神君对你……对任何人,皆重情重义。若你……若有人,嫁给神君,他必然会将她放在心尖上,护她爱她,生生世世……”
吉祥说得煞有介事,阿惠却失笑:“嫁给神君?怎么可能?你莫要说笑。”
吉祥仰望她道:“为何神君便不能?可是因为……因为他年纪太老?”
神君与她的关系,自然是不能的,再者说……。阿惠笑道:“神君是上古真神,与别的仙家不同,谁能有那个命数与神君做俗世夫妻?也不知会不会折了仙龄,落得个灰飞烟灭的下场。”
吉祥一脸不以为然,抬头要辩。阿惠点了点他的包子脸道:“你今日怎么了?净说些胡话。你小小年纪,连角都未长出来,懂什么生生世世?别替我操心了好不好?自由自在不好吗?我为何要嫁人?我还有许多拼尽全力也必须要做的事,应该永远不会嫁人吧。”
吉祥低头,沉默片刻问道:“神君说你同天庭有血海神仇。你必须要做的事,可是要找那个与你有仇的人报仇?”
“神君这都与你说了?”她颇意外,但看吉祥的样子,又不像是知道细节。苍茫夜色中,四处静谧无声,有清风倏忽而至,周遭骤然凉了几分。吉祥这样问,她忽然颇有些感慨,回答道:“报仇有何用?又不能将失去的亲人找回来。若能找回我失去的亲人,我倒愿意做任何事。”
吉祥望着她神色微动,也像是明白了些什么,片刻问道:“那你何时会离开玄冥宫?”
自然要等她找到那个被她娘留了梨花印记的人,还要收到青寒鸟的尾羽。她想打听义父的下落,此时也毫无头绪。这些自然不能同吉祥说,她低头道:“不知道……”吉祥包子脸一垮,颇有些悲悲戚戚的样子,她又安慰地摸他的头道:“……但怎么也要等你的貅狸脑袋上长出角来吧。”
吉祥不知为何不愿被她摸脑袋,一转头避了开去。在她没看见的地方,吉祥一眯眼,仿佛若有所思。她当然也没料到,她这不过是随口一说,不想吉祥因此被神君施了障眼术,后来几百年也未长出角来。不过此是后话,暂按下不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