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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生死叠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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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傻子喜欢一边走,一边看着地面。他最喜欢捡拾地上的东西,一捡到好东西就炫耀地拿给林千星玩。但他不会拿给林涧,因为他害怕林涧,他只喜欢和林千星玩,可是,林千星的身边又总是跟着林涧。每次林千星高兴地看着他拾的东西,他高兴地看着林千星的时候,他感觉到林涧在看着他,但不高兴。于是,他就低下头,不敢再看林千星了。每次,小傻子挨近林千星,也会收到林涧的眼神警告,他马上拉开与林千星的距离,所以他每次去找林千星玩总是既欢喜又害怕。

林涧小时候的口头禅:“没意思。”他从小就不屑大人的世界,他对大人轻蔑无畏的态度,更加毁灭了他作为一个孩子生存的权利,大人们咬牙切齿地咒骂着他。小小年纪的他活得一把年纪。他觉得一切都是那么无聊,林千星除外。林千星和林涧,一个快乐,一个忧郁。林涧从小宠辱不惊,他的心情从不放脸上,林千星却能察觉他的喜怒哀乐,懂他的愤怒与悲伤。林涧寡言少笑,冷漠的让大人都畏惧。从小玩到大的小伙伴,无论和他多熟,还是会觉得他陌生,一个永远的陌生人。而林千星意识虽然很乖,但他的潜意识同样具有隐形的叛逆性。

听赵奶奶说县医院做活动,拍片子和体检免费。一大早,一家人高高兴兴地坐车去了县医院,只先给俩娃检查一下,结果花了九十六元。幸亏林母带了钱,来一趟,家底掏空了。林母把自己的片子带到医院,都没给医生看,林父自从去了砖厂,他浑身都疼,他本想去拍片子查查,也没拍。只给俩娃做了检查,因为在农村,他们这样的大人,什么都为了孩子,什么都让给孩子,连回家的公交车座位都让给了俩娃,林父自己蹲着,他们一切都为了孩子。

1994年,夏,林千星和林涧两岁啦。林父去砖厂,苦了林母,满头大汗地抱着四处乞奶,还好他两终于断奶,可以吃饭了。

年年夏天水淹几座城,热死几个人。城市不需要那么多雨水,年年大雨,农村田地最缺水,年年夏天干旱几个月。

这年夏天一样,太热了。有很多人没熬过这个夏天,有人说仁兴庄死人都是一挑带一摞的,一班一班走,一辈一辈走。那个和吹鼓手的奏乐一样刺耳吵闹的知了声,像迷了路,丢了妈妈的婴儿。

林赖古死了,吹鼓手又开始吹打了,村子又活了起来,林父翻看很久以前的礼簿说:“我家与他家没来往,不用再拉礼了,我们年纪大了,礼拉大了,还不清了。”  叶家庄的叶兰州来出礼金,她和林赖古家有亲戚关系。她无聊又帮不上忙,就到林母家坐坐。

叶兰州:“叶清清说你经常救济你们村的小傻子?为什么帮他啊?遭人说闲话。”叶清清是和林母一同嫁到仁兴庄的,两人素有来往。

林母:“小时候上学,一起学过的《祥林嫂》,你还记得吗?祥林嫂是死在祝福夜,她是不得不死的人,她在人们的祝福声中死亡。”

叶兰州:“你还是文绉绉的,说话让人听不懂。”

林母:“听说你和叶清清闹翻了?为什么?”

叶兰州:“不提了,现在人与人之间关系太浅了。”

叶兰州:“你外甥家的孩子还没接回去?你外甥是谁?这么不负责?真打算让你们老两口帮他养大孩子?”

林母:“不知道呢?没有他消息。”

叶兰州:“处世这东西凭良心,你看你两人天天拼命苦,都苦成苦瓜了,你外甥这事做的没心噢。”

林母:“上次听说你身体不好,现在怎么样了?”

叶兰州:“姑奶呢,我们这些人,现在活着就是受罪噢,人的命就在一口气的呼吸之间,一口气上不来,这命就没了,说不定哪天我就和大赖古一样走了。”

林母:“别往这想,往好的方面想想。”

叶兰州:“人这东西说不到底!”

林母:“是啊,大赖古这人昨天还好好的,今天就没了。”

叶兰州:“人越老越不行了,我现在连眼皮都抬不起来,天天吊着。”

她们谈起过往,出神地望着那扇通往外面的门,她们怀念的不是过去的那些事儿,她们怀恋的只是那属于自己的旧时光,和站在旧时光里的人。

这个夏天比冬天还难熬,无力,绝望,彷徨,死一般的寂寞与吵闹,受不完的苦与毁灭的乐。在将来,农村只剩下老人了,年青人不会待在家,因为种地不仅苦而且穷。中国的农村是一个庞大的老龄化群体,这个群体普遍都有关节或脊椎的毛病,这是他们年轻时的历史遗留问题。他们总是对自己孩子说:“农村这碗饭不易。”他们拼了命把自己儿女送出去,最后,只留下了自己。他们又常常预感道:“再过十年,下一代还有谁会留下来种地?地荒了!”

林父发现又有一些人从稻田消失了,今年没有再来,也许永远不会再来了。有的只来了半天,最终还是回去了,自己和孩子都不允许他们再坚持下去。年轻时特别能干的人,也再没有机会出现在稻田了。

林父离不开土地,他每天都要下田转转,不然总浑身不舒服,像有任务没有完成一样。他与土地感情深厚,土地是他打了一辈子交道的老朋友。但是越老,林父的感情越趋与畏惧。从农忙时,他紧张程度的变化就能了解。年轻时,农忙对他是兴奋喜悦,是使不完的劲。年纪大了,农忙是心力交瘁,是干不完的活。林父老了以后,他与土地就不再是朋友般的感情了,他对土地的感情更多是敬畏,他爱着又担心着这方土地,他常常担忧地说:“孩子们都飞远了,地荒喽!”每次下田,他是焦虑的。他突然想起,上次在地头除草时,路过的吴春燕说:“大爹,林赖古快了。”

林父不以为然道:“林赖古早着哩,三年内死不了他。”

吴春燕自信地说:“大爹,你别不信,他那样子,今年夏天都支不了。”

林父犟道:“嗯,你不信,我们打赌,你看三年死不死他。”

可是,林赖古没支到三年,夏天刚到,他就死了。林父本以为他能支长一点,林赖古一辈子做了很多坏事,不是都说好人不长寿,坏人活千年嘛!没想到人说没就没了。吴春燕说的果然没错,林父失算了,原来坏人他也不经死。

林父喃喃地说:“哎,人不经死。”  虽然林赖古与林父一辈子不对头,但林父希望他活的久一点。这个夏天去世的这群人,有的虽然生前很恶,但是林父不希望他们死。他很怀念小时候和他们吵架打仗的日子,他们早已嵌入了林父的生命历程,如果时间能倒回,他能原谅一切。此时的他不仅怀念他们,还感受到了大结局般的孤独与悲凉。林赖古已经走了好多天了,可林父就是觉得这个人好像还活着一样。林父泪流满面:“怕孤独啊怕你们啊。”他有些后怕,他有点害怕吴春燕,一见她就躲开。人一旦被看出来要没了,就像种了诅咒,很快就没了。所以在人前一定活的精神些。今年夏天去世的那些老人,死前就被预言家们嚼过舌,就真的没有一个能逃脱被看上的命运,人不能被看上!

也许对于去世的那一辈人来说,这个时代是残酷的。林赖古死了,村里人都说他坏。他没死之前,天热死人,他死后就下了一场雨,天变得凉嗖嗖。于是村里人又说:“一辈子,也终于做了一件好事。”尽管他生前与子孙,儿媳不和。临了,他的子孙还是为他办了一场隆重的葬礼。尽管天是无泪的,但雨水还是表达了对生命的敬意。

生命就是生生死死,死死生生,生活就是灵魂与皮囊的不断叠加,生活与生命,生死叠加,相爱又相杀,人总是要见新人的。

这个夏天死了多少人啊,隔一阵子,唢呐又响起来了,隔壁刘真真的婆婆胡小蝶也死了。当白天逝去,黑暗来临,林千星就克制不住的害怕哭泣,像他这种心如游丝的圣洁灵魂,让人总觉得他离死亡很近。吹鼓手的奏乐一响起,林千星就吓的一激灵,又开始哭了。这群孩子,在他们还不记事的时候,就有一群人永远地离开了他们的视线。  刘真真家门的大场要忙事,没地方放车,林国栋暂时把他的货车开到了林父家大场上,于是林父觉得他们家也为胡小蝶这场死亡出了力。于是,林父认为这辆货车与死亡,有了关系。

林绣娥到刘真真家出礼,车停到了赵奶奶家门口,发现停错后,准备掉头离开。屋里的赵奶奶看见车里人看着她,她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过来迎接说:“老眼昏花,就是到面前也看不清喽,您们是……”她走近而车刚好转过弯,开走了,刚下过雨,溅了赵奶奶一身泥水。很多人是浅薄无根的,就像林绣娥一样。村里的老人就像那破败的老屋,死气沉沉却充满人情味,孤独且凄凉。

林父家多了很多从刘真真家过来串门的老人。胡玉琴:“奶呢,我们是没用的人。我现在身体像隆冬的天,没有半点生气。”

林母想起刚刚林欢欢嫌弃的眼神说:“都一样,小时候,我二大流鼻涕淌眼泪,我嫌弃的不行,现在老了,换成我了,现在轮到我们被嫌弃了。”

林母说客套:“叶兰州她常问我,你的情况。”实际叶兰州没问。

胡玉琴一听,满足的流下泪,像无助的小孩。她说:“她还想着我。”太易知足,好像只要有人和她温柔说一句话,她就觉得这辈子值了,她太重情。林母突然觉得自己好虚伪,不敢再和真诚的心灵说客套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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