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穗穗垂头丧气地靠着墙根坐着,看着不远处几位师姐热火朝天的讨论,她们正根据方才的魔蛇和环境进行下一步行动的商讨,就连唐澄澄也拿着机关跟她们说些什么。
只有她,是活脱脱的局外人。
汤穗穗后背紧贴墙壁低着头,手臂环绕着膝盖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掐着自己的手指。
几位师姐都没来得及找她,但她自己一想到方才的突发状况,更是惴惴不安。
她觉得自己一直在逞强,没有那个能力还非要张扬。她对自己的认知从来就是有错的,她不仅不能帮助别人,反而一直是拖累旁人的存在。
不止是方才,那时在江面遇到那条魔鱼也是如此。
即使后来师姐跟自己说不需要在意,但现在想来只是师姐安慰自己的说辞。
汤穗穗陷在自己的情绪中,也没发现手指被自己不停地掐出印子。忽然肩膀被人轻拍,她偏头看去,唐澄澄坐在她的身边,眼睛里填满对她的担忧。
可也正是对方这样的眼神,让她心如针扎,不停地埋怨自己。
“……我,是不是很差劲。”汤穗穗重新低下头,看着手指上的指甲印记,没发觉自己的声音有些抖。
虽然是疑问句,但她的心里早已预设好了答案。
“穗穗,不是的。”唐澄澄看着对方自暴自弃的神情忍不住皱眉,想要反驳什么,但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可惜她向来不擅长怎么安慰别人,只能干巴巴地说道:“那么大的蟒蛇突然出现,不管是谁都会被吓一跳的!”
“可是你就没有被吓到。”
“我……”唐澄澄语塞,“那是因为我的反应有些迟钝……”
她也并非完全不怕,而是她的反应稍微比旁人慢上些许。
也因此她确实没有被蟒蛇的突然现身吓到,也可以第一时间发现身边人的不对劲。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双腿都在不自觉地打着颤,也不知道刚刚的自己哪里来的勇气。
然而这番话在汤穗穗听来,就像是为了不让自己难堪才编造的蹩脚理由,丝毫不具有说服力。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汤穗穗勉强抬起头,拉动脸上的肌肉扯出笑容,“我不是那种不承认自己懦弱的人。”
“不是的——”唐澄澄知道对方误解了自己的意思,想要接着解释时,房外传来了说话的声音。
正是邓娇一行人回来了,她们面色凝重,身上都沾上或多或少的泥土痕迹。其中的一个队友正被两人搀扶着,衣服上更是沾满了泥印。
“你们都回来了?人没事吧——”邓娇人还没进门,急急忙忙地就开口了。她大步踏入房间里,扫了眼几人都在,瞬间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人都在。”
看到有伤员,成洱主动地上前照看那人的情况。出身镖局的她还会些简单的医术,在这荒郊野外正好能给派上用场。简单查看之下,发现那人身上只是一些树枝与石块导致的擦、划伤,并不致命。
“我们方才遇到了魔蛇,那魔蛇很是狡猾,藏匿在林中游走,险些没发现它的身影。”邓娇看到成洱熟练地上药动作,紧揪成一团的心也放松下来,开口讲述她们所遇,“本来想引诱魔蛇现身,但无论用什么方式都不奏效,反倒因为不熟悉周边摔下山坡。”
邓娇见状,也就不再与魔蛇纠缠下去,带着队友们下了山。
姬忘尘也想起她们遇到的那头魔蛇,也将魔蛇的外貌描述出来。邓娇听着对方的描述,眼睛瞬间放亮:“对对对,你们也遇到了?”
姬忘尘点点头,将自己所遇如实陈述,也找到了些许差异的地方:“我们遇到的那头魔蛇,似乎攻击性更强一些。”
“这样吗?”邓娇也回想着方才与引诱魔蛇的画面,“或许,我们遇到它时,它正好被你们重伤,不愿与我们缠斗?”
“有这个可能。”姬忘尘点点头,但还有些说不通,“只是……”
“一切都是猜测,我们俩这次一起上去。”邓娇心中也塞着疑团,视线扫到墙边说话的汤、唐二人,“留一些人在山下,等摸清了山上的情况再做打算。”
今日的上山初探也算是满载而归,此刻已快到酉时,不适合再上山,一切打算只能留到明天再说。对于明天的出行,邓娇将自己的好友宋璋留了下来,照看伤员和汤、唐二人,其余人便随她上山再会魔蛇。
是夜,汤穗穗睁开依旧清明的双眼,她不知道自己合眼躺了多久,但仍旧毫无睡意。她小心翼翼地翻了个身,生怕惊动身旁的人。
正当她闭上眼睛酝酿睡意的时候,她听到外面传来许多并不清晰的说话声。
起初她以为是自己的幻听。这让本来就因为睡不着而烦躁的汤穗穗直皱着眉,下意识地屏气凝神,运转灵气想要把这股嘈杂的声音摒除。但反而让那些声音越发清晰,就像夏夜里的蚊虫声,“嗡嗡”地直钻进她的耳朵里。
没由来的,汤穗穗想起客栈里莽汉提到的“闹鬼”传闻,只不过当时她们所有人都没有信以为真。
难道,立石村真的闹鬼吗?
汤穗穗再一次睁开眼睛,横竖睡不着,她决定出去看看究竟是什么情况。
她蹑手蹑脚地绕过睡在旁边的师姐们,或许因为她的动作轻,再加上白日里各位都耗费了不少灵气和体力,因此她没有惊醒任何人。
可当她走到茅草屋外的时候,差点被眼前的景象吓到惊呼,站在原地倒吸一口凉气——她看到了成群结队的“人”。
那些“人”如同曾经见过的瘴兽,但浑身的气息比瘴兽更轻薄透明,五官清晰可见。
“他们是地缚灵。”一道声音幽幽地从身后传来,汤穗穗吓得汗毛直立,下意识往外面大跳一步,手忙脚乱地掏出自己的木剑,做好战斗的准备姿势。
但当她看清了来人,那股害怕的情绪化为不自然的羞恼。
“……邓娇师姐,你太吓人了!”汤穗穗收起木剑,压低了声音抱怨。
“原来‘闹鬼’是真的。”面前人压根没在乎汤穗穗一连串的动作,不紧不慢地打了个哈欠,闭着眼抱胸靠在门框边:“你应该知道什么是地缚灵吧。”
汤穗穗点点头,昨天师姐还提到过,凝结的魔气会让死灵形成地缚灵。
对于地缚灵的出现,邓娇并不意外,只是这般规模,倒是比想象中还要大。
邓娇看着面前这个呆呆的小脑袋,或许是上山遇到魔蛇受了挫。昨天自信满满的姿态相比,现在的她被挫败所笼罩着,全然没有了那副不怕天不怕地的模样。
邓娇也是过来人,自然知道汤穗穗这股情绪的来源。既然有萍水相逢的缘分,索性好人做到底,就拉她一把。
“走吧。”邓娇似笑非笑,“带你开开眼界。”
还没等汤穗穗应答,她就拉着对方的手腕往村里走去。
已是夜半三更,本就荒芜的村庄此时更是万籁寂静。晚风悄悄从衣袖钻入,更是凉得汤穗穗忍不住打了哆嗦,下意识抓紧身旁邓娇的手臂。
所幸邓娇师姐并没有关注到她的小动作。
越往村里走,汤穗穗越忍不住打量周围擦肩而过的地缚灵,原本沮丧的情绪也在看到他们的状态后转化成担忧。
他们仍像生前那般,有的三三两两勾肩搭背,行走在路上;有的站在房屋门口,似乎和屋内人说着话;还有的扛着铁锹走向农田的方向;甚至有“人”看到了她们,热情地和她们打着招呼……
即使他们的动作再自然再真实,也不能掩盖他们如今只是一团魔气的事实。
“他们……”汤穗穗缩在邓娇的身后,声音如蚊似蝇,不敢做出任何反应。
邓娇倒是比她从容很多,笑着颔首,以作应答。
等那“人”走后,邓娇敛起脸上的笑容,她听到了地缚灵口中的那些闲话家常,叹了口气:“看来这场魔气来得凶猛,他们都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亡的真相。”
魔气的侵袭让许多人死在无知觉之间,或许是一场梦里,又或许只是一阵小憩。他们并不知道自己自己死了,仍无知无觉地“活着”。
汤穗穗的心口被揪作一团,眉头不自觉地皱在一起,她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这种感受。
或许对于他们而言只是打盹的功夫,但对于那些最亲近的人来说,这是一场残忍的悄无声息的死别。
“他们的灵魂被囚禁在这里,除非身上的魔气被净化,否则永远都不能离开。”邓娇的声音也放得很轻,似乎也不忍心戳破这场幻境,“不管以何种方式。”
汤穗穗正想说些什么,却被邓娇一把拉到身后,而她掏出了自己的长剑横在身前,戒备地和面前人影拉开距离。
被长剑指着的地缚灵青年,举着手脸上露出尴尬的笑容,没有预料到对方的反应如此敏捷:“……道长?”
邓娇只是抬着下巴,挑了挑眉。
“抱歉,我不是故意偷听的。”青年尴尬地挠了挠头,目光放到毫无知觉的其余村民身上,“只是,我想向两位道长求助……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帮帮我们?”
诚然如邓娇所说,突如其来的魔气夺走了他们的生命。等青年清醒过来的时候,已是如今模样。他与只会机械地重复着某件事情的旁人不同,直到此刻,他依旧保持着清醒。
面对那些熟悉的面孔,他不忍心看着他们如今的模样,想要给他们一个解脱。
他也曾想向求助于生者,但那些人要么感受不到他的存在,要么直接被吓得跑走,根本无法交谈。
直到今天,他终于等到来了可以正常交流的人。
面前的青年并无伤人的意图,汤穗穗的胆子也大了起来,探头打量着面前的青年。青年身上的紫气均匀地分布周身,就像是她们寻常修炼的状态一样。
“你先天有灵。”邓娇当然也发现了青年的不同,“至于你所求之事,不用你说,我们自然会解决。”
先天有灵的人即使成为地缚灵后,依旧能保持清醒。若是遇到心性不佳者,甚至会利用吸纳的魔气伤人。
立石村的闹鬼传言,或许正是因为面前的青年想要求助。
邓娇凝神观察,在她初步判断之下,青年虽然吸纳魔气到了筑基的程度,但他并没有寻常入魔的癫狂状态。
“多谢道长。”青年闻言,透明脸上那抹笑容也真切了不少,礼貌地弯腰作揖致谢。
“你变成地缚灵多久了?”汤穗穗在邓娇身后探出脑袋。
“我也不清楚,只记得看过十五轮满月。”青年低垂着头,体内的魔气翻涌,眼眸不自觉变红,“眼看着越来越多的人变成这副模样,我却什么都做不了……”
十五轮满月,一年多的时间。
他眼睁睁地看着原本鲜活的同伴变得死气沉沉,而自己却无能为力。
“你先别急!我们有很多人,你别担心,我们一定会做到的!”眼看对方状态不对,汤穗穗急忙开口打断,紧张地咽下口水,生怕青年一个想不开成为她们的敌人。
“……抱歉。”青年被汤穗穗的声音拉回神,压下那股翻涌的情绪。为了让同伴们得到救赎,他深知自己绝对不能成为两位道长的麻烦。
汤穗穗和邓娇对视,这里的魔气影响比她们想象中还要大。她们心中隐隐有猜测:村子里不少人并非自行离开的,而是被连续不断的魔气吞噬,被迫成为地缚灵。
因此,绝对不能再让魔气蔓延下去。
她们必须尽快除掉山上的魔蛇,净化魔种,拯救这里的村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