甩着手上水珠,江枕西咧着嘴角走得很慢,冷风吹过指尖冻得发红,僵硬着略微失去知觉。
真难受,遇上一群有理都说不清的人,不仅要浪费口水,还得防备以免遭受物理攻击。
要不是忍住了,还真想一巴掌把他们给拍墙上去。
还好躲得快,不然再给她一下,都可以躺地上装死了。
“小西姐!你腿没事儿吧?”
游山水急忙忙从后面追上来,看江枕西跛着腿走路,伸手小心扶着。
“没事。”边擦手,边回她的话,末了还不忘扯个笑脸,以示安慰,“你怎么过来了?生姐那边谈妥了?”
“不晓得哎,生姐让我先离开,说小孩儿看不了这种肮脏的场面。”游山水撇撇嘴,有一种好奇心没被满足的抓耳挠腮的感觉,有些提不起力气。
“嗯?!”
停下步子回头看去,仔细听了听,没什么奇怪的动静。
“什么肮脏场面?生姐被气倒终于要动手的程度啦?”江枕西抖着眉毛。
不应该吧,她不是已经把怒气的阈值调高了嘛,按理来说这些事不能让她道心不稳啊。
两手一摊,游山水耸耸肩:“不知道啊,也没听见动手的声音,而且我关门的时候两人还说着话呢,没道理我一走就把人家揍地上趴着,对吧?再说了,这可是生意啊,生姐还不至于这么虎吧?”
其实她也不是很确定,整个园里若要问谁最不熟悉情况,那她排第二,就没人能排第一。
江枕西撇嘴,那是她没见过,以前谭生脾气可火爆了,一点就炸,跟个炮仗一样,也不晓得是发生了什么,才有所收敛。
用她本人的话来说那就是,我有的是本事,怕他个鸡毛!
挺搞笑的,这话说的一点都不谭生。
“嗯,她不会这么虎,再说了,不还有闵姐和岑姐在吗?总有人管的住。”
温度升了起来,路面变的湿哒哒,就像融化后的湖水冰面,升腾着缕缕薄烟,看起来仙气飘飘的。
“也是。”
游山水挽着江枕西胳膊,低头往下瞅了眼,又抬头余光偷偷看她,牙齿轻咬着嘴角。
把冷得发麻的手揣兜里,嗓子有些发干,吸着鼻子:“想问什么就问,憋着不难受吗?”
还没学会表情管理,啥心事都写脸上,明显的让人一目了然。
尴尬和羞涩只存在了一瞬间,游山水想了想,又看她一眼:“我只是有些奇怪,像刚才那人这么的无理取闹,不仅出言不逊,还想动手打人,为什么我们还要接下这单生意?”
边说还边拍她手臂,惹来注目的一瞥。
“而且生姐之前还和我说,不要做不开心的事儿,可看起来这生意也没让人有多开心啊?为啥?”
稳着步子慢慢走,差点没注意又摔一跤:“我等会儿要是说出来,你会不会害怕啊?”
身子僵硬了一下,游山水在这里待了挺长一段时间了,本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则,没招惹上什么不该招惹的东西,可说来说去还是怕,毕竟是一些用都科学解释不了的玄学问题。
“是很吓人的东西吗?”
江枕西撇着嘴偷笑:“不是。”
“小西姐!”游山水发出一声不满的怒哼,嘴撅着都能挂油壶了,“你怎么也学他们逗我玩儿啊!我看起来是个傻瓜吗?”
“对不起,不该开玩笑,你挺聪明的,别这么说自己。”
抖抖嗓子恢复正经神色,又吸了吸鼻子,待会儿得泡杯感冒药喝,预防一下。
“我们呢,做的不仅是活人生意,你能明白我说的话吗?”
游山水点头,听她继续。
福寿园嘛,换句话说都是死人扎堆儿的地方,那不就是和她说的一样吗。
“我们服务的主要对象呢,是那些离开人世的人。生姐那句话的意思呢,其实是说不要做让自己不开心的事,虽然在你看来,和那人打交道谈生意这事不值得开心,可对生姐来说不是,因为有钱赚,所以她会很开心。”
“那要是谈到最后那人不在我们这儿弄了怎么办?这钱不就赚不到了吗?”游山水疑惑。
手压在裤腿上有些勒的慌,抽出手随意摆了两圈,摇着头说:“他们怕麻烦,所以就一定会在这儿把事情处理完再离开。”
翘了一半的眉毛,耸着鼻子,问:“就因为怕麻烦?”
“就因为怕麻烦。”江枕西咳嗽一声,“人虽然是我们的车运来的,可他们自己花了钱。如果最后真谈不妥,他们又得花钱把人送出去,虽然这笔钱数目不大,可没必要为了一个小矛盾推翻之前所有安排,毕竟死者为大,他们大可以这次之后不再来,这样更划算些。”
“人死了,涌上脑子的第一反应是得尽快把人安葬喏,这是刻在骨子里不变的东西,所以到最后,这钱还是得我们赚。”
“小西姐。”
“嗯?”
“总感觉被金钱蒙了眼睛,这样不太好吧?”
“哪里不好了?又没杀人又没放火,干的又是个正经买卖,靠双手赚的钱,哪怕是被金钱裹身,行得正坐得端,怕什么?”
“怕有理说不清啊,就像刚才一样。”撇开被风呼嘴里的头发,游山水缩着脖子。
就在刚刚,要不是有人拉着,春哥差点就和那人打起来了,最后对面还给了个连招,要不是生姐眼疾手快把人扶住,小西姐的脚踝都得咔吧两下给弄稀碎。
还冤枉他们说园里有人拿走了死者身上的钱,很搞笑啊,监控都怼人脸上了,结果给他们来了句侵犯肖像权。
……
当时就憋不住给人气笑了,这是得多会倒打一耙啊,说出这么雷人的话,跟大脑发育不完全似的。
那怎么不说说门口贴了五六七八个大字,叫内有监控请自重,怎么不说擅自进入别人私人空间不对呢?还侵犯肖像权,提醒了还明知故犯。
真气人。
江枕西弯着嘴角,递给她一颗糖,安慰有些浮躁的情绪:“你知道为什么我们明明有理,却还是被这么胡搅蛮缠吗?”
“因为我们是干殡葬的?”
游山水试探着给了个答案,看她笑,瞬间就意识到自己蒙对了。
“其实很正常,不只是因为我们是干殡葬买卖,更因为我们是一群可以随意被欺负的人。”
“在普罗大众的认知里,在这里做事就相当于是在把手伸进淤泥里弄脏,惹了一身不干净的东西,所以很自然的流露出嫌恶讨厌的表情。”
“再加上又是一群女生,自然遭受着更多的恶意,一面说正经女生谁做这样的活计,一面又说这样会有辱死者,沾了阴气不好有来世。”
很搞笑的一句话,人人都知道地府是阴气最重的地方,却还在人间谈论女子的阴气会阻拦投胎,这是最好笑的笑话。
“无论到了哪儿,都免不了要被上一堂说教的课。还有,你知道我听过最让人捧腹大笑的一句话是什么吗?”
游山水眨眨眼问是什么。
江枕西扭头,能清楚看见她眼里有笑,可嘴角却是平着的:“有人说,就是因为有像我们这样的一群人,不务正业,不学好,硬生生把别人的后路给断了,我们这样让别人怎么活。”
被这番话惊的瞪大了眼,游山水张嘴缓了好久,才默默说了句:“哪个胚胎说的?这还是人话吗?我怎么听不懂呢!”
其实原话更具有针对性,更戳人心窝子。
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听说路会被别人走断,念过小学的都知道有这么一句话,叫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那路不都是自己一步一个脚印结结实实给走出来的吗?风雪掩盖了来路本来就是件常事,动手再刨出一条路就是了,为什么要无端指责别人呢?
这不就是自己没本事还怪别人本事太好,怪人家上进,怪人家把自己衬托的像坨大便,都不想浪费语言去形容,省的玷污了汉语言文字的魅力。
“话摆在那儿,至于有没有理,自然会有人去评说。但要记住一点,如果我们站在了有理的一边,那么无论如何也得坚守阵地,牢牢抓住这个理字。我们不怕有理,怕的是它最后颠倒了位置。”害人害己。
江枕西迈步继续朝前走,独留游山水一人停在原地。
“那如果要是没理呢?也该坚持吗!”
游山水大声发出疑问,声音落进那个越走越远的人耳朵里。
“说什么胡话呢,没理的事干嘛坚持?又不是无赖。”
“那该怎么做?”
朝后摆摆手,扯着衣服擦出了响:“该认怂就认怂,毕竟我们理亏啊。”
“那不道歉赔偿啥的吗?”
“道歉可以,赔偿就算了。”
“为啥?”这掉钱眼里的人,多花一分钱都心疼。
“那只是理亏,又不是做错了事,等哪天做错事了,再来要补偿。”
“那……”
“别那什么了,你不是要去找生姐请假吗?还不去等会儿人就走了。”
对,她要请假来着。
游山水喃喃着转身往回走,真糟心,她是一点都不想复习,一点都不想考试。
溜了几步又滑回去,江枕西撑着腰看地上留的脚印,莫名给自己看笑了,抬腿绕去另一边。
吭哧吭哧几步路的距离,愣是给累出一身汗,她抬头,一眼就瞧见坐在门口的小狗,有些欣喜。
“哎,乌云!你怎么来了?你家大人呢?又走啦?”
它汪汪叫了两声,也没明白是个什么意思,索性胡乱猜个答案,便当是回答了。
推开门把乌云带进屋,顺带揉了下它脑袋,也不晓得喂了啥吃的,皮毛养这么好。
“你家大人有没有说她还要不要回来啊?”江枕西挨着椅子坐下,然后就看乌云慢慢幻化成了人形。
“……”
眨眨眼,和她大眼瞪小眼,咽着嗓子,下次得立个牌子,写上禁止随地大小变,怪吓人的。
“大人说让您不用等她,简婳的事您可以先行处理,要是有什么不明白的事,您可以随时问我。”
啧,这小家伙姿态摆这么低是为了啥?她就成了半个老大了?
“我们这儿流行跟人说话要有眼神交流,把背挺直些。”
乌云听话照做,抬头直视江枕西眼睛,对方满意的点头,继续叠金元宝。
“能帮我拿个箱子吗?就你身后那个包装画了纸的那个,对,就那个……谢谢。”
“不客气。”
跟着她一起把叠好的东西整齐码放,一点一点装满箱子。
‘咚’的一声,被突然的声音吓到手抖,江枕西往门边瞧去,听起来好像是有人撞门上了。
“刚刚,是有什么声音吗?”她扭头朝乌云看去。
“好像是。”
话刚落就响起紧锣密鼓的敲门声。
“江枕西,你不要不开门,我是简婳,我知道你在里面,快开门!快——开——门呐!”
一天天的真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