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1点06分,戴维教学楼一层,格斗教室。
时间在这里按下了暂停,军校生们集体定格,看着凄惨躺在教室中央的裴兰顿,个个心惊胆寒,喘气都不敢太大声。
许久,曼宁才开了口。
“单兵近身格斗,没有规则,没有回合,不注重观赏性,更不讲公平。你们唯一的目标,就是以最快的速度杀死对手,结束战斗。只要你能在一秒内打散对方的平衡,那么,对方就是任你宰割的鱼肉。听好了!所有的Alpha都给我记住——”
曼宁骤然拔高了音量,掷地有声,军靴狠狠一踏到底!
“肌肉力量只有在平衡状态下才算作一项优势,如果你不想被拆成一堆骨头,就别满脑子只惦记体能!”
裴兰顿闷哼了一声,下意识抱紧了曼宁的军靴,生怕它再往下踩一分,胸骨就要裂开了。
鼻血倒灌进喉咙,痛痒难忍。胸腔塌扁如纸,呛不出血也吸不进气。他忍得满面赤红,热汗须臾就淌了一脖子。
就在断气的前一刻,压在胸骨上的凶悍力道撤走了。
“咳、咳咳!”
裴兰顿蜷起上身,撑地一通狂呛,呛出了一地星星点点的血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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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方伸来两只手,一左一右,是芬奇和切菲妮。他俩各借一把力,总算拽起了这一堆险些被曼宁拆成零件的骨头。刚站稳,格里夫就送来了一记结实的背捶,满载兄弟情谊,差点把血槽全空的裴兰顿又捶回地上。
“你这波就有点没必要了,纯属白送。”格里夫如是关怀。
切菲妮飞了记斜眼:“你俩前一波不也是白送?”
芬奇欢快地点头。
“呃……”
格里夫挠了挠脖子上又痛又麻的鞭痕,讪讪闭了嘴。
“知道我刚才想到了什么吗?”芬奇斜靠过来,悄悄问裴兰顿。
“什么?”
“你挑衅他的时候,气焰嚣张得就像一台开到最大档的燃气灶,火舌满屋乱窜,沾谁谁死,然后曼宁走过来,把你的阀门关掉了。”
“噗!”
切菲妮和格里夫一通猛咳,憋笑憋得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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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朋狗友还在拿他取乐,裴兰顿的心思却已经飘远了。
他转过头,视线追寻曼宁。
只见他的教官走向了靠墙的工具柜,拉开抽屉,熟门熟路地取出一只急救箱,拎回讲台上摆好,开始一样一样往外拿东西。
“人体关节,优先级最高的格斗突破点,每个关节都有对应的克制打法,我会逐一教你们。学会以后,可以用冲击打平衡,也可以用固锁打控制,攻守皆宜,收益很高。”
曼宁低着头,一边说话,手上一边忙个不停。
“这些技巧源于一种古老的海洋文明,语言和文化都和我们相去甚远,学起来很有意思。我建议你们选修第二语言的时候拓宽一下范围,多往外走,不要总是贪图轻松,拘泥于母语语系……对了,近身格斗有两门理论关联课,我刚才忘了提,你们记一下。”
他抄起粉笔,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了两个课号。
“第一门,MIE 032,骨肌生物力学,吉安娜·迈尔教授的课。第二门,MIE 028,人体运动控制学,简·阿尔兰德教授的课。都是入门级的课程,不难,讲的是神经、骨骼、肌肉的运动原理,也就是人为什么能动起来,可以从理论上加深你们对格斗的理解。课业压力大的话,不修也没关系,抽空旁听几节就好。”
说话时,他语气轻松,神色如常,像在跟学生愉快闲聊。
……这么快就不生气了吗?
裴兰顿有些讶异。
他忐忑地观察了一阵子,确认曼宁真的翻过了他这鸡飞狗跳的一页,悬着的心才落到地上。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不想给曼宁找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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嗖,嗖!
讲台上倏地飞来什么东西,一前一后,接连划出了两道潇洒的抛物线。裴兰顿一惊,扬手截断,接住了摊开一看——
左手是一块方方正正的透气创可贴,右手是一团浸了酒精的消毒棉球。
嗖!
又飞来一个。
裴兰顿两手都满了,只好并拢小臂去兜,一包纸巾精准地砸进了他怀里。
揍完了还管善后,还真是……
公私分明。
他望着曼宁亲自空投的医疗物资,内心五味杂陈,觉得自己挺不识好歹的。
说实话,他宁可曼宁接下来整节课都对他放任自流,不闻不问,晾着,冷着,最好当他是个透明人。
毕竟脸已经丢完了,他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态度也扛得住嘲,怕就怕恩威并济,一通爆锤之后再当众赏一粒糖,那真是脸皮丢没了还在火辣辣地疼。
尤其这粒糖还是全班独一份,连分摊都没人帮他分……
嗖,嗖!
裴兰顿循声抬头,就见一块创可贴不偏不倚地砸到了格里夫脸上。
“抱歉,教官,没接住!”
格里夫大声道歉,火速弯腰捡起,然后手握棉球和创可贴,精神抖擞地立正报告:“谢谢教官关怀!”
裴兰顿:“……”
胸口咕噜噜冒出了一股酸气,止都止不住。
凭什么他也有?!
从昨晚到现在,鱼线、鞭子、徒手,我连着挨了你结结实实三顿揍,难道不配享受一份独一无二的安慰吗?
裴兰顿攥着酒精棉球,忿忿不平地往嘴角一抹,正好擦过一道新鲜伤口。
“嘶——”
他龇牙咧嘴地抽了一口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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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裴兰顿惨烈的一血所赐,全班Alpha在几分钟内就完成了自我驯化,整堂课规行矩步,没有一个人敢再造次。
裴兰顿站在队伍中央,模样十分滑稽:鼻孔塞着一卷纸巾,腮帮子上贴了张皱巴巴的创可贴,下巴周围是没清理干净的淤血。其他Alpha异样的眼光频频落在他脸上,他却浑然不察——就在几分钟前,这还是他最在意的东西。
现在,他的注意力全挪到了曼宁身上。
没来由的,他竟然盼望曼宁能再跟他互动一次,哪怕是出于报复的目的,让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再丢一次脸,揶揄两句,讥讽一声,不留情面地多摔几回,或者……
就那么冷冰冰地再剜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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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喜欢曼宁的眸色。
以曼宁的长相,瞳仁若是湛亮的碧蓝色,气质就会过于精致,若是琥珀色,又会过于沉闷,只有疏淡的蓝灰色恰到好处,像多云天的一片水,岸边一坐,就可以放松小憩很久。
裴兰顿惦念着刚才那一眼对望的感觉,然而,他的教官专注于讲课,再也没理睬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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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接触具体的格斗技巧之前,我要求你们掌握一个基础概念。它很简单,也很关键,可以算是所有格斗技共同的基石——肌肉记忆。”
战术签字笔绕着曼宁的手指旋了一圈,定格,指向离他最近的学生。
艾黎丝。
“假设某一刻,你遭遇了突如其来的致命威胁,在你看来,最糟糕的反应是什么?”
艾黎丝眨了眨眼睛:“尖叫吧。”
“尖叫。”
曼宁点点头,往前一步,笔尖指向下一个军校生:默里。
“呃……”默里想了想,“颤抖?”
“颤抖。”
曼宁又往前一步,笔尖指向下一个:托比安。
“哭、哭泣?不,逃跑!”托比安光速修订答案。
曼宁再往前一步,来到了芬奇面前:“你认为呢?”
芬奇灵光乍现,冒出了一个答案,话到嘴边,又嫌它有点儿恶心,可他绞尽脑汁也没琢磨出第二个,只好挠了挠头皮,试探着说:“……失禁?”
曼宁被逗笑了。
“出列。”笔尖轻巧一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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芬奇不明所以,但看曼宁笑起来那么漂亮,一时恍神,就乖乖踏出了一小步。
下一瞬,笑容从曼宁脸上陡然消失。芬奇惊觉不妙,活像炸了毛的兔子,拔腿就想开溜,然而已经来不及了——一股蛮力将他猛拽了过去,顷刻间,上身反扭,虎口箍颈,锋利的笔尖牢牢抵住了咽喉!
曼宁的力道并不温柔,笔尖压迫喉管,在芬奇的颈部刺出了深深的凹陷。
命悬一线的恐惧令人呆若木鸡。
一秒,两秒,三秒。
芬奇就那么僵住了,仿佛一座新砌在所有人面前的石像,双眼圆瞪,嘴巴微张,连眼皮都忘了眨一眨,全然没有一点逃脱和反抗的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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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尖叫、颤抖、哭泣、逃跑、失禁……都不算最糟糕的反应。最糟糕的反应,是没有反应。”
曼宁收起签字笔,松开钳制,一推芬奇的后背,将他送回了队伍,接着大步返回讲台,抄起一支粉笔,在黑板中央笔走龙蛇地写下了一个词语,以一道锋锐的下划线收尾。
应激僵化。
裴兰顿看着黑板,默念了一遍这个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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