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压低得令人呼吸不畅。
猖狂气焰被一盆冷水当头浇灭,Alpha们面面相觑,彼此都有点尴尬,不情不愿地从各个角落起身,聚拢过来,在曼宁前方站成两队。
那一鞭子确有几分威慑力,他们暂时不敢造次,但要说心服口服,还差得远。
裴兰顿的鼻血还没有止住的迹象,依然在涌个不停。他用衣袖狠狠抹了一把,咬牙切齿地站在队伍中央,眼神凶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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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宁顾自开始点名,依序和每一个答“到”的军校生对视。
Alpha们的目光精彩纷呈,迸射出五花八门的情绪:惊诧、怀疑、轻蔑、不忿……共同点是都抱有相当程度的敌意,尤其裴兰顿,活像一座熊熊燃烧的激光塔。
曼宁淡定地一扫而过,只当在认识一根木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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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班二十二人,点名流程一分钟结束。
曼宁并不打算对刚才的群体性挑衅事件做哪怕一个字的点评,点名册搁回讲台上,签字笔插回口袋,径自切入了正题:
“MPE-004,基础近身格斗,三学分,不多,但它同时是14个主专业的必修,55门核心课程的前置,近五年平均合格率72%,通不过的话,后续会寸步难行。第一学期我会教你们徒手格斗、冷兵器格斗、关节格斗、缴械、解脱、站立、地面、防御反击,每一项都不简单,但只要跟紧我,就不会差到哪里去。”
“二年级,你们会迎来MPE-006,进阶近身格斗;三年级,MPE-009,无限制近身格斗。除非你的主专业是内政管理、跨国事务协调、地缘政治、后勤审计和军事史,否则,我建议你把这门课留在课表里,第一学年就修完,免得毕业年还要修高阶格斗,具体情况请向你的导师咨询——这方面有疑问吗?”
他一口气说完,停顿了片刻,环视全班。
教室里一片沉寂。
曼宁不在乎他们是不敢问、不屑问还是不需要问,见没人作声,就继续说了下去。
“关于课堂纪律,我不设额外的限制,只有一条必须记住:禁止私斗。你可以顶撞我,我会在确保你生命安全的前提下,让你尽可能多地付出代价,但你们还不具备收放自如的能力,所以任何时候,无论课上还是课下,这间教室一律禁止私斗,明白了吗?”
“明白。”
众人异口同声,视线都有意无意地瞟向了裴兰顿。
鞭子抽一顿不够,还要言语鞭尸,裴兰顿简直快心梗了,急火又在胸腔里烧作一团。
他攥了攥拳头,指间混着汗水和血液,湿泞泞地打着滑,极度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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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我们谈一谈体能测试。”
曼宁飞快切了话题。
“这门课有两项前置:MPE-001陆上体能训练和MPE-002水中体能训练,不计学分,只要下节课你能递交一张体能测试合格证,就可以免修。测试内容一共六项:力量、速度、耐力、爆发力、弹跳力和抗击打能力,测试时间和地点我会请助教传达,记得去测。”
说到这里,他又短暂地停顿了一会儿,注视着面前的两排Alpha,眼神宁静,自带一股无形的压力。
迫于压力,Alpha们只好参差不齐地回应:“是,教官。”
唯独裴兰顿,嘴皮都没动一下。
“但是,通过了体能测试,不代表一劳永逸。”曼宁说,“每周,乃至每天,你都必须参与一定强度的体能训练,确保你的身体时刻处在最佳状态。因为就算是轻微的疲劳、迟钝、肌肉虚浮,在我的课上,你也别指望藏住。”
“教官。”队伍中高高举起了一只手。
是裴兰顿。
他终于按捺不住了。
曼宁看向他:“怎么了?”
裴兰顿假意咳嗽了一声:“教官,你想必也通过了体能测试吧?”
曼宁点头:“当然。”
“哦,我可能没表达清楚,我指的是……”裴兰顿不怀好意地拖长了语调,“跟我们,Alpha,一样的合格标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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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室里又起了疏疏落落的闷笑。
裴兰顿窃喜。
尺度多么合宜的阴阳怪气之术,他几秒钟之前才想到的:足够刻薄,攻击性却不尖锐,甚至连措辞都很小心。曼宁要是恼羞成怒,出手教训,肯定得算过度反应,可要是只回答“一样”呢,又没办法让这群傲气的Alpha们信服。
无论怎样,都是他胜一手。
“一样。”
没想到曼宁真的只甩来两个字:“还有问题吗?”
裴兰顿当场噎住,打好腹稿的一大篇嘲讽在喉咙里堵了个水泄不通,一时张口结舌,竟然连话都没接住。
“既然没有,那我们就正式……”
“有!”
裴兰顿脑子一热,主动往前迈了一大步。
他不容许曼宁过了这一关。
被一鞭子当众抽碎的脸面还没拼回来,一旦服了软、休了战,让事情到此翻篇,踏出格斗教室的那一刻,他就会沦为全班的笑柄。
手腕还在刺痒作痛,鱼线割出的血痕正新鲜,像一环烧红的铁链,将耻辱烙在身上。
新仇叠旧恨,裴兰顿陷入了无可救药的偏执旋涡——必须赢一局,必须赚几分颜面回来,无论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他站在那里,不露痕迹地抬起右腕,指了指昨晚的割痕。
你明白我在指什么,曼宁。
我抓到你了。
别想逃。
裴兰顿沉着一张脸,疾言厉色地道:“教官,不靠你那条鞭子作弊,你真的有本事徒手放倒一个Alpha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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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靠门边的标牌作弊,你真的很难分清这是格斗教室,还是蓄势待炸的火药桶。
教室中央,身穿迷彩作战服的Alpha们左右分立,一端是年轻的Omega教官,另一端是狂怒斗牛似的刺头代表。
一对一,剑拔弩张。
浓烈的Alpha攻击信息素化作一簇无形的火焰,以裴兰顿为中心,沿着地板一路燃烧开去,窜上墙壁,又灼着天花板扑回来——这是以剿杀为目标的信息素压迫,连在场的其他Alpha都多多少少感到了胸闷,更不必说Omega。
而曼宁望着裴兰顿,居然笑了出来。
不是嘲笑,只是似乎记起了什么有趣的往事,一时没能忍住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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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们就不按教学大纲来了。”
曼宁抬起双手,往两侧稍稍一推,示意清场。
军校生们见有架要打,纷纷热情高涨,转眼就空出了一座圆形斗兽场,留裴兰顿一头野牛盘踞中央。
曼宁的手指沿着腰带划过四分之一圈,指尖一勾,摘下鞭子,反手往身后一抛,“啪嗒”落在了讲台上。
不用鞭子是吗?
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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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兰顿见状,用力抹了一把红肿的唇角。
三分钟前他才受过伤,鲜血洒在前襟,每一丝血腥气都刺激着Alpha好斗的神经。颌骨逐渐恢复了知觉,也带回了清晰的痛感。痛是可以激发斗志的,血管中的信息素开始急遽升温,直至沸腾。
他死死盯住曼宁,脚下迈开半步,压稳重心,快速搓了搓手掌,又猛甩两下胳膊,进入了跃跃欲试的捕猎状态——
来吧,我不知天高地厚的教官。
现在没有鞭子,没有鱼线,没有任何花里胡哨的工具可以助你一臂之力,就让我来带你领略一次Alpha对Omega的绝对力量压制。
可惜,这个状态只维持了三秒钟。
三秒后,裴兰顿轰然栽在曼宁脚下,仰面朝天,四肢狼狈地张开。后脑勺砸地的瞬间,一支签字笔从上空疾射而来,擦着他的鬓角钉进了地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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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生了……什么?
他错愕地躺在地上,头脑一片空白,只有无止境的天旋地转。眨眼间被掀翻的挫败感令他一阵阵发懵,别说反击了,连自己是怎么倒的都记不清楚,更来不及产生一丁点羞辱或者受伤的情绪。
只有困惑。
无穷无尽的困惑。
视线僵硬一偏,瞟向了钉在脸旁的笔——曼宁点名时用过的那支。
离得近了,裴兰顿才发现它不是普通的签字笔,而是一支标准军事战术笔:全金属笔身,有棱线,带滑栓,坚固锋利。笔尾是一小片凸起的尖锥钨钢,反射天花板投下的灯光,亮得眩目,刺痛了他的眼睛。
刚才,这东西只要扎偏几公分,现在被钉穿一个洞的就不是地垫,而是他的眼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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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惊惧地连眨了几下眼睛,就在这时,丢失的三秒钟突然闪回了记忆中。
第一秒,曼宁朝他走来。
第二秒,曼宁在他前方站定。
第三秒,曼宁飞起一脚,绊住他的小腿朝外一勾,紧接着扣住上臂,猛然拽向同一侧,又一道闪电般的手刀急追而至,直劈左颈!
霎时间,他的膝盖、手肘、颈项,三处不同高度的关节同时受到从左至右的巨大冲击,重心全盘右·倾!裴兰顿一米八七的个头,力量紧急爆发,却只能在肌肉间无序游窜,窜遍了全身都没找到一个可供支撑的发力点,平衡岌岌可危。
曼宁的最后一个动作堪称优雅:
手刀翻转,掌根抵住裴兰顿的肩膀,轻轻一推。
轰!
和躯体一同砸落的,还有Alpha虚妄的自负。
耻辱感在这一秒鲜明到了极致,汇聚成一股具象的力道,抽得他脸皮火辣——原来击溃他,竟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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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兰顿难堪得几乎想死,匆忙屈肘撑地,挣扎着想要爬起,但是一只鹿皮军靴踏在胸口,将他重重踩回了地面!
“但凡我手里有枪、斧头、匕首、撬棍、开罐器、甜点餐叉,或者一段削尖的树枝、一根死鹿的肋骨,你的人生就到此为止了,裴兰顿同学。”
曼宁淡淡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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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刻,裴兰顿的视线绝望朝上,而曼宁低着头,从高处俯视着他。
眼神触碰的一刹那,满腔怨恨突然被什么击散了。
视野里,一池子灰蓝的水占满了天与地,覆着蔽日的积雨云,深深浅浅,幽危不明。他失足跌落下去,沉静的水面掀起千尺巨浪,席卷而来,也不问他愿不愿意,一打浪头,汹涌地吞没了他。
从此,他再难逃离这片水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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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脏发了疯一样乱跳,裴兰顿望着那双眼眸,呼吸紧促,情不自禁耸动了一下喉结。
艾瑟·曼宁。
除了他的教官,余下的万物都成了虚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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