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最后一场雨过后,天气渐渐转凉。
许沐可的身体恢复得不错,医生终于松口,允许他九月份重返校园。许峰和秦珠为此特意准备了一桌丰盛的晚餐,餐桌上,许沐可兴奋地计划着开学要带什么文具,要和哪些同学打招呼。许沐安坐在一旁,安静地听着,偶尔点头微笑。
“沐安,你也多吃点。”秦珠夹了一块鱼肉放在他碗里,目光在他瘦削的脸上停留了一瞬,“最近是不是太累了?”
“还好。”许沐安低头拨弄着米饭,声音很轻,“竞赛准备得差不多了。”
秦珠似乎想说什么,但许沐可突然插话:“妈!我的新书包到了吗?”
话题被轻易地转移,许沐安松了口气,继续低头吃饭。鱼肉很鲜,可他却尝不出味道。
夜晚,许沐安躺在床上,小腿的浮肿让皮肤绷得发亮,轻轻一按就会留下一个浅浅的凹痕,很久才能恢复。他盯着天花板,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有人在低声说话。
“沐安……”
他侧过头,看见母亲站在床边,手里端着一杯热牛奶。她的脸在昏暗的灯光下模糊不清,但声音却很清晰:“喝点牛奶,早点睡。”
许沐安伸手去接,可指尖却穿过了杯子。
——又是幻觉。
他收回手,闭上眼睛,任由那声音在耳边萦绕。这段时间,幻觉越来越频繁,有时是母亲温柔地叫他吃饭,有时是顾辰阳站在教室门口等他,有时甚至是许沐可哭着问他为什么不理自己。
最可怕的是,他已经分不清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九月初,许沐可突然发了一场高烧。
那天晚上,许沐安刚结束竞赛培训回家,一进门就听见秦珠焦急的声音:“怎么突然烧这么高?”
许峰已经拿着车钥匙准备出门:“去医院。”
许沐安站在玄关,看着父母匆忙的背影,许沐可被秦珠抱在怀里,脸颊通红,眉头紧皱。
“沐安,你在家等着。”许峰回头看了他一眼,“别熬夜,早点休息。”
门关上了,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
许沐安站在原地,直到汽车的引擎声彻底消失,才慢慢走回自己的房间。
那一晚,他的幻觉格外严重。
他看见顾辰阳坐在他床边,轻声问他:“疼不疼?”
他看见许沐可站在门口,眼泪汪汪地说:“哥,你别生病……”
他甚至看见秦珠回来了,温柔地摸着他的额头,说:“妈妈在这儿。”
可当他伸手去抓时,掌心只有冰凉的空气。
许沐可的高烧持续了三天。
这三天里,许峰和秦珠轮流守在医院,家里只剩下许沐安一个人。他按时吃药,按时上学,甚至按时参加竞赛培训,可他的意识却像是漂浮在身体之外,看着自己机械地完成一切。
顾辰阳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偶尔会在走廊上拦住他,皱眉问:“你最近怎么了?”
许沐安只是摇头:“没事。”
杨子骁也问过几次,但每次都被他用“竞赛压力大”搪塞过去。
没有人发现他的异常。
或者说,没有人有余力去发现。
许沐可退烧的那天,刚好是立秋。
风开始变得凉爽,校园里的梧桐叶边缘微微泛黄。许沐安站在天台上,看着远处的操场,学生们三三两两地走着,笑声被风送到耳边。
他的口袋里装着最新的体检报告——心脏功能进一步恶化,医生建议立即住院。
但他没有告诉任何人。
身后传来脚步声,顾辰阳走到他旁边,递过来一瓶水。
“谢谢。”许沐安接过,指尖不小心碰到对方的手,温度真实得让他恍惚了一瞬。
“竞赛准备得怎么样?”顾辰阳问,语气平静,像是他们之间从未有过隔阂。
“还行。”许沐安笑了笑,“应该能拿个名次。”
顾辰阳点点头,没再说话。两人就这样并肩站着,秋风吹过,带走了夏末最后一丝燥热。
许沐安低头看着手中的水瓶,水珠顺着瓶身滑落,像一滴无声的眼泪。
他分不清,眼前是真是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