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沙海表层的灼热不同，吞日城地底世界是完全的黑暗。
地底世界的环境并非永恒不变，天域以精绝的阵法开宗立派，天地定位，山泽通气①。
阵与阵之间紧密相连，幻杀、置室甚至是移位都有可能出现。
那么一个熟识去路的向导就极其重要，无咎，即是明流玉挑选给许令禾的最佳人选。
许令禾瞥了眼束起长发的无咎，想起明流玉所言：“他虽身份特殊，但贵在心怀澄澈，本真未改……”
视线蜻蜓点水般略过他赤红的眸，她埋首，但愿如此吧！
猛禽铁羽划破长空，秃鹫楂虎开道，许令禾同无咎则躬身紧随其后。
一直弯着腰走，许令禾不免有些疲倦。前方陡峭沟壑拦住他们的去路，四周全是凹凸不平的石壁，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那正好！她干脆一屁股坐到地上，打了个手势示意楂虎停下。
“呱~”楂虎从幼鸟时期便跟着无咎长大，极通人性，它旋翼飞回，利爪嵌入一旁的岩壁歇息。
无咎时常来此巡视，倒是走惯了。他低头瞟了眼许令禾的脸色，纠结着开口：“旧址魔气凝结，里面的人全都变成沙鬼了。我师父费了大劲才将它们封锁，你进去若……唔！”
许令禾扯了扯嘴角，轻捏眉心，直接一张静符甩出。好好的孩子怎就如此碎嘴？
她靠在石壁上，甚至懒得去看无咎是什么表情，反正世界清静，她的耳朵也得救了。
许令禾闭上双眼，呼吸放缓，脑中思索着吞日城、天域旧址与魔童锈环的关联。
据昨日明流玉所述天域惨案的经过，他们也是毫无征兆地被袭击，天域上下四万余人，唯在外历练的弟子尚存，组成如今深藏地底的天域残部。
明流玉得了宗令赶回时已无可回转，只能眼睁睁看着尸横遍野的天域，生生承受昔日言笑晏晏的师兄弟变成尸魅又异变成沙鬼的钝痛。
可他下不了手，他做不到去“杀”他们第二次。
许令禾手中锈环的出现是另一个转机。
昏暗的灯影下，明流玉摩挲着上面难辨的刻痕双唇颤动，他极力隐忍的神色映在许令禾的眼中。
那一刻，二人隔着百年时光相对，时代遗恨的沉疴与当世溃烂的覆辙于血海深仇中交织共舞。
相同的仇恨将他们联结，两人能在对方眼底看见同样的欲望。
真相，他们要真相也要复仇。
体内细密游走的疼痛将许令禾的思绪拽回。
自宗门遇袭夜后，许令禾的灵力又复逆行。她每日忍受丹田撕裂和神府崩溃的双重折磨，同时还要压制心魔。短短时日，她已疲乏至极，眼下在此险境也不得不盘腿调息。
良久，许令禾杏眸缓缓半睁，双手急速结印将逆流的灵力压回丹田。
地洞点滴水声在黑暗中格外清晰，她长长吐息，眼神还有些涣散：“此处离旧址还有多远？”
“……”无咎还是那抱臂倚石柱的动作，全身上下只有一双眼睛能动。闻言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大姐，您瞧瞧我嘴上是什么呢？
没得到回应的许令禾皱眉抬头，掌心灵光放大，这才看清无咎的脸。
她双眸微僵，尴尬了。但许令禾迎宵峰第一厚脸皮的名号不是吹的，当即也未曾显露出什么。她隔空移开静符，语气平静：“还有多远？”
无咎惹不起这个怪女人，只好忍气吞声：“哼！前面不就是了？我……”
他话未说完，就被许令禾抬手打断。
许令禾双眸眯起，附耳贴壁。这回可不是故意的，她分明听到第三人的呼吸声。
“呱！呱呱！”
岩壁上的楂虎双翼扑腾，大张着尖喙发出警告。
敌暗我明，她果断握拳灭掉灵光，右手在眼前划过非一剑随之浮空出现。许令禾半阖眼，静默中她微不可察地侧首，紧接着猛地握住剑柄一掷，朝沟壑的方位穿刺。
“铮——”清脆利落的剑鸣擦耳而过，一旁的无咎目光灼灼地看着非一剑尾的流光，这个女人反应竟如此之快！
他不甘示弱，骨节分明的手交叠结印，暗夜里，红似幽冥火的眸子颤动。
重瞳现，万法灭。视无虚，鉴幻真。
若当下有个稍微懂行的人在场，或许能认出这是破妄瞳，可惜许令禾在山堂时日日摸鱼，无咎甚至不知道自己这叫什么瞳。
漆黑的地底，许令禾看不清那是什么东西在向着他们奔袭，她只本能地感到危险，靠着五感辨别敌方的大致位置。
而在无咎眼中，前路扑袭而来的是数只不知何故、不知何时突破封印的沙鬼。枯瘦的身躯上挂着黑洞洞的巨目，非一剑的清正之气最是克制此等邪物。可即便这是最易对付的沙鬼又如何？
他们眼下待的地方极窄，来路也在早在许令禾方才调息时变换。
“真它六舅的要命了！”无咎挥棒低骂，过去虽偶有几只会从封印缝隙中跑出，在吞日州游荡，但这一波的数量未免有些过多了。
除非其中已经有人闯入，破坏了密闭的结界！
他伸手拉回要往前迎战的许令禾：“你打不过！它们断首亦可再生，我们不是对手！”
“什么玩意儿？”这一言，直接震惊沉迷于缠斗的许令禾。她不信邪，抡出一道剑光，强盛的灵光瞬间照亮大片石室。
剑光准确地打在一只正攀爬石壁的沙鬼臂上，她凝眸一望旋即眉目稍沉，果然如无咎所说，他们有再生之能。
无咎向后半步，靴边碎石随之滚落，二人脚下便是深不见底的深渊。
“你惧高么？”她的后背撞上坚硬的石壁，穴风将沙鬼身躯的腐臭拍至，他们已无退路。
许令禾舔唇，手中非一剑的冷光反射她凌厉的侧脸。不过纵身一跃，她想过了，存活率起码有百分之40！不跳可就什么都没了……
她在说什么？无咎清秀的脸上写满荒唐，难道她的意思是要从这儿直接跳下去吗？
几息之间，无咎确定了，她就是。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复杂无序的地底，浑厚有力的吼叫远传，角落中大批的沙鬼循声苏醒。
而出声的无咎此时已经被许令禾一剑拍晕，她单手熟练地揪着混小子的后领，另一只手死死把住掌心剑柄。
急速下落间，非一剑被用以缓冲，剑身同石壁相磨爆出大量火花。
可怜的无咎昏过去前还在感叹，像他师父那般光风霁月的正道修士真是不多！许令禾不光心眼子多，心也够大……
好疼！到底是承着两个人的重量，许令禾的掌心须臾便磨出血泡。她咬牙撑住，上头掉落的沙鬼擦身而过，少量可能会扒住他们的也被空中穿梭的楂虎掀翻。
深渊有涯，降了足有一刻钟的二人总算落地。
她脚下刚站稳便有沙鬼扑来，许令禾将还昏着的无咎随手一推，几个沙鬼便被无咎压倒。
几乎是同时，许令禾双剑横扫，荡开身后袭来的枯手，转身在无咎被沙鬼啃上几口之前将人用绳卷起。
眼见越来越多沙鬼聚集，许令禾双拳难敌N手，等不及他自然醒了，抱歉啊哥们儿！
“啪！”一巴掌盖上他的俊脸，无咎疼得大叫，下意识捂脸：“啊！！”师父，我要师父。
他甚至没有发怒的时机，许令禾的吼声在耳边响起:“睡醒了没？你快说往哪儿逃啊！”
无咎飞速摸了两把自己的腿，松了口气。还好还好，没有缺哪儿。他竖瞳紧缩，挡开一只沙鬼偷袭，左右审视现下环境。
他明白了。
默念心决召出本命法器狄梵棍，无咎当空跃起挥出一记烈军棍法，落地之势刹云分雨，围困在许令禾四周的沙鬼瞬息倒下。
“跟紧了！”
“好！”
许令禾即刻踢开剑上沙鬼，振剑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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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阵盘扭转的细碎声响在一片寂静中格外明显。
此处是距离许令禾二人百里之外的西北方，天域旧址核心。
齐毓指尖灵丝探入面前的阵盘中，聚精会神地破解这个熟悉的绝杀阵。一身红衣的韦双靖则在身后警戒着，略带疲倦的媚眼神色冷凝，扫视着石室内的每个角落。
她的空云伞亦高悬石室中央，绝不露出半分破绽。
“呵。”齐毓低笑一声，薄唇微翘眼中杂糅着欣慰。此阵十年内才经翻修，如此眼熟的布阵细节，倒是让他想起一位老朋友。
明流玉，好久不见。
他十指翻飞，解到后段甚至都不再需要凝神去听，“咔嗒。”阵眼中心的定阵石跳出，绝杀阵破。
韦双靖敏捷地跃过来，狐耳转动，高兴得直晃头：“总算开了！大师兄就是大师兄……”
齐毓并未仔细听韦双靖的话，他原地负手等着什么。石门转开，齐毓三步之外突显一道神念，清冽的嗓音叱问：“谁！”
空云伞闻声旋至，欲挡下杀招。可那道神念却再未有其他动作，韦双靖正要出剑却被齐毓无声阻拦。
好似等的就是这一声，齐毓如释重负地轻笑。直至神念几息后消散，他转头，脸上的神情未变，但韦双靖能明确感知大师兄此时的愉悦。
“走吧，去寻我那师妹。”
“得嘞！”
神念消散时，驻守残部正在议事的明流玉双瞳一缩，猛地靠在轮椅上大口喘息。有人进去了，怎么可能？
“阿玉！阿玉，你如何了？”
“玉哥！”
桌旁的几人全部围过来，皆一脸焦急地观察明流玉的脸。
“无事。”明流玉神情空茫，心里却在担心无咎和许令禾那两个小的。旧址危机四伏，哪怕有人闯入也九死一生。怕只怕两方相遇，对面万一来者不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