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灵闭眼等了许久不见动静,没有一剑也没有一掌,甚至连一句责问和训斥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
睁眼,闻人穆尚未离去,却是神情复杂地望着左灵。就这样一言不发地两人互相看了半宿,左灵不知道闻人穆在想什么,内心不愿也不想奢求他的原谅,最好能给个痛快,好过这样琢磨不定的局面,反而让左灵更加心乱如麻。
静默的对视还在继续,周围一片寂寥,一丝风声不闻。左灵吸了口气,转而平静地道:“我说你做不到,你的承诺做不到,现在连报仇你也做不到。”
闻人穆红着眼眶,知左灵在激怒自己,但这人又何时对自己客客气气过,真如淮叶所讲,八字不对盘吗?
可笑。
过了许久,闻人穆抽出无念,左灵不自觉冷颤了下。但见闻人穆转身,以异常冷静的口吻道:“先离开这里,跟在我身后不要走远。”
左灵没想到是这样的结局,心中疑虑越来越重,更加不能释怀,想着难不成等出去了后闻人穆要把自己抓到穆家祠堂亲自审问?让自己当着一屋灵牌磕头认错?
虽然不似他作风,但左灵实在想不到其他合理的解释。也罢,就随他意。
左灵不紧不慢地跟在闻人穆后面,刻意与其保持着一段距离。闻人穆提剑走在前头,两人向着大门走去。
墙外得罗子和闻人淮叶焦急地等待着,众人只见这白墙上先是隐隐约约显出一个闻人穆的样子,然后突然消失,接着又出现了一个左灵的影子。
魈娘子见两人神情紧张无比,笑道:“既然这么担心,何不进去陪陪他们,说不定遇上了还能聊聊天叙叙旧。”
得罗子听了有些犹豫,闻人淮叶忙拦住他道:“得兄弟不可鲁莽,里面情况不可知,要是我们进去了怕帮忙不成反倒拖累了他们。”
得罗子道:“淮叶兄弟,你看这墙上刚显出穆兄弟的样子,现在小灵子又若隐若现的,这,这可怎么办?小灵子那么聪明的一人,怎会这样糊涂?”
进去前众人已知这墙上壁画中的人像就是生生世世被困在迷宫中的活人,这般墙上显出人影,大家都心照不宣地明白,等墙上人影勾勒完毕,恐怕这人是永远都走不出迷宫了。
得罗子看两人许久不出来,墙上人影若有若无,心上急得不得了,这边闻人淮叶又拦着他不让动作,得罗子着急无果,气得跺了几下脚,什么也不顾了,指着魈娘子大声骂道:“吡!你这个,这个紫夜叉,快把小灵子他们放出来,你、你、你也不看看我们是谁,沧岚玄清和东阳柳氏,我们可是很厉害的!”
“嗯……?”魈娘子斜眼看向得罗子,极其轻蔑的一瞥,丝毫不在意他所说的,反而面露愠色,显得寒意逼人。
得罗子吓得往闻人淮叶边上靠了靠,换了个语气,哭丧着脸,哆哆嗦嗦地道:“哎呦,好人好报,魈娘子大人您就高抬贵手,把人放了吧,这交易我们不做了,消息也不打探了。只要您放人,什么都好说。”
魈娘子听后不曾看得罗子一眼,转而找了个落脚的地方坐下,单手杵着额头开始闭目养神。得罗子见状急而转怒,向魈娘子冲过去想要讨问个明白。不料,才走到离魈娘子一丈的地方就被弹开。
闻人淮叶在身后接住了得罗子,道:“得兄弟稍安勿躁,魈娘子周围设了结界,我们难近其身,还是等师兄他们出来再做下一步打算吧。”
得罗子急得满头大汗,高声道:“稍安,我怎么安?他两在里面生死未卜,我们却什么也做不了,这叫我怎么不焦虑,怎么不心急。不行,得想想办法……”
闻人淮叶抽了口气,道:“是三个人在里面,还有柳大小姐。”
得罗子突然反应过来,他已经完全忘记柳白苓也进去这茬了,尴尬地咳了两声:“嘿嘿,我就是一时嘴快、嘴快。我家大小姐武艺高超,性情冷静。不会有事的!”
正说着,墙壁开始剧烈抖动,似有什么要从里面破墙而出,墙上的白粉开始簌簌剥落,墙头瓦片也随着震动。魈娘子倏然起身,若有所思地看着墙壁,心道不可能,从来没人走出过这迷宫,就算精神强大道足以克服迷宫的心障,但最后的九曲回环阵却是难以突破的。
半刻后,闻人穆背着昏迷不醒的左灵,带着伤痕累累的柳白苓破墙而出。闻人淮叶和得罗子见状立刻冲了过去扶住两人,得罗子从闻人穆背上把左灵扒下,马上探了探鼻息,才松了口气,叹道:“活着,还好还好。”
闻人淮叶给闻人穆把脉后,又看看无念,心急如焚地道:“师兄,你、你又强行开阵,上次之后师尊强叮咛万嘱咐,让你不要再用三道鬼决了,你……”
闻人穆面无血色,虚弱地一笑,收起无念,道:“无妨,这不安然出来了吗?又不缺胳膊少腿的,你还信不过师兄。快把他两送去医治。”
这时众人才反应过来,他们正在纸醉金迷,要找地方疗伤和请大夫还得看魈娘子脸色。众人看向不远处的魈娘子。魈娘子从刚才起就一直默不作声冷眼旁观,见众人看来,挑眉道:“愿赌服输,承诺明日兑现,过时不候。”
言下之意是纸醉金迷不留人,让众人快走,明日再告知所打探的消息,且过了明日交易作废。得罗子见此情景再也忍不住了,大吼道:“好你个紫夜叉,你、你是看我们伤患多了好欺负是吧。什么明日兑现,我们还怕你明日跑了呢。你现在就说,不准走!”
魈娘子轻笑一声,道:“就凭你们……两个?”
“两个?什么两个?”得罗子纳闷,左右看了看。
闻人穆支撑到极限,终于阖眼晕了过去,闻人淮叶眼疾手快捞住。
眼下就是两个昏迷不醒,一个半昏半醒。能正常站着的还就只剩得罗子和闻人淮叶了。
得罗子心中暗骂了一遍吃人不吐骨头的疯女人。又偷偷看向闻人淮叶,想来着一幅纯良无害的样子也不是能打的人。
闻人淮叶看这样耗下去不是办法,且他们根本不是魈娘子对手,遂道:“得兄弟,我们得赶紧回去疗伤,不能再耽搁了!”
得罗子跺了两脚,无可奈何,只能背着左灵和闻人淮叶回来时落脚的醉仙坊去。
回到醉仙坊,躺在床上的左灵迷迷糊糊醒来,脑袋里的画面全是在九曲回廊阵时闻人穆拉着他的手一路逃命,并在阵眼发动时将他紧紧护在身后的情境。若不是因为他的拖累,闻人穆本可以更快地全身而退。
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救自己?为什么要救一个害了他全家的仇人?为什么自己是个一无是处的废柴?天资有缺,只能永远躲在别人身后被保护吗?为什么?!
左灵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环顾四周已身处客栈,屋外隐约看见灯火点点。
趴在床边的得罗子被吵醒,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见左灵醒来大喜,激动地道:“小灵子小灵子,你可算醒了。祖宗哎,你要是这一睡不醒,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左灵脱口问道:“闻人穆呢?”
得罗子道:“刚把你和母夜叉送出来就晕过去了,小淮叶在照顾他呢,母夜叉在隔壁运功疗伤。想来,这闻人穆怕是明天都醒不过来咯,这可怎与魈娘子去交易啊?”
左灵道:“明天交易?罗子,说清楚。”
“魈娘子说明天兑现承诺,过时不候,就在你们出来时说的。你说着紫夜叉怎么这样绝情,我还以为她会让我们住在纸醉金迷,没想到直接把我们轰出来了。”
左灵摇摇头,笑了笑,道:“你当真是不正经的书看多了,你以为反派都有感于你的所作所为,变的心慈手软,最后被你感化助你一臂之力吗?醒醒,这是在暗夜浮市,只谈交易不谈人情的暗夜浮市,不是在你的书中。”况且若姜氏兄弟所言魈娘子身世不假的话,这女人绝非善茬。
得罗子瘪瘪嘴,让左灵赶快休息,好好养伤不要废话。左灵却掀了被子下床,道:“罗子,陪我去纸醉金迷。”
“吡!小灵子你脑袋还留着迷宫中啊?现在去作甚?送死吗?”
“去和魈娘子交易。”
“啊?”
“她是按规矩办事之人,断不会出尔反尔,放心,不会有危险的。”
“哎……”
再到纸醉金迷已有人等候多时,身着华衣的女子将左灵两人引进浮生楼,左灵觉察到这纸醉金迷中的布局与第一次来时不同,想不到这鬼市之中这般变化莫测,左灵暗自惊叹果然不可小觑。
魈娘子在楼中榻上歇息,戴黑色面罩的男子接着把两人引到水晶帘前便立到了一边。魈娘子听脚步声停下,闭眼说道:“说吧,你们要打探什么?”
左灵把焦木沙城和云罗镇遇到暗夜浮市杀手的事向魈娘子作简要告知,继续道:“我们要幕后指使人的消息。”
魈娘子听后一阵大笑,道:“不可能。”
得罗子一听,急了,“你说话不算话!这算哪门子规矩,当家的出尔反尔,真是店大欺客啊,你们这破地方真是真是,小灵子那句话怎么说的。”
“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
“对对对。一群乌龟王八,迟早要关门滚蛋!”
魈娘子半眯着眼,轻摇蒲扇,优哉游哉地道:“不是我不告诉你们,想来你们也知道这暗夜浮市的规矩,这杀手和雇主的交易向来是保密的,天枢阁你们也打探过吧,按规矩,我无可奉告。否则坏了规矩,纸醉金迷和天枢阁,你们得罪得起哪个?”
左灵道:“既然说了是坏规矩,不说也是坏规矩,魈娘子当如何是好?”
“呵,”魈娘子瞥了左灵一眼,继续阖眼道:“规矩不能坏,给不了你们这个问题的答案,可以换一个,你是聪明人,懂我意思?”
左灵思索再三,道:“那我要进出暗夜浮市浮市的外来人名册。”
“哈哈哈,”魈娘子大笑道“你当我们这里是客栈啊?什么阿猫阿狗来了都要记录下。”
“那还真不巧,此地入口还真有鬼什么阿猫阿狗都有兴趣。”
魈娘子眯起眼,突觉有趣,道:“你说墟者,那老头在那里不知多少年岁了,脑子说不动已经坏掉了。”
“那是你们的事了,反正我们的要求就搁在这儿了。”
“唉,你们这地上的人还真是有趣的紧。罢了,去问问墟者吧。”魈娘子向一旁面具男使了个颜色,那人便得令默默退去了。
得罗子拉拉左灵,不解道:“不、不是,小灵子,你们九死一生回来就换个名册,这也太不值了。”
“值不值得赌一把了。”
在浮生楼中休息了片刻,戴面具的男子取来名册双手奉上,得罗子拿过名册道:“谢了面具小哥。”
左灵一目十行翻阅名册,果不其然,在其中看到了个熟悉的名字:
道非常。